可是再累她沒歇過他的三餐,沒有少服侍他的曰常生活,也沒有讓時刻在臉上展現的笑容消失過。
輕喟,季珩將她攬進懷里,抱著她,與她體溫相依。
知聞先生見狀,刻意道︰「這丫頭有個好主子。」
他是個好主子嗎?過去或許是的,直到被最親近、被貼身的人出賣,他再也不信任他人,他對誰都不好、對誰都糟,包括……他看一眼懷里的瑢瑢。
然後,他突然笑了。
他當然不是好主子,因為不打算了,不打算拿她當丫頭。
他把身邊的包袱推到知聞先生身邊道︰「瑢瑢知道先生喜歡肉干,給先生備上一些。」
「是個細心丫頭,來而不往非禮也,她喜歡什麼?」
她喜歡……季珩笑開,他沒有回答反問︰「听說若有人想挑戰手執玉牌之人,必先備下百兩銀子作為束脩?」
「是,前半個月你沒進棋高八斗,有不少人捧著銀子想來試試你的深淺。」
他是今年唯一解開棋局、奪得玉牌之人,當然他最轟動的事蹟除了奪得玉牌之外,還有從名滿京城的符(富)公子手里奪得六十六面銀牌。
比起玉牌,富公子的落敗,成仇富的平頭百姓嘴里最好的談資。
季珩今天又戴上面具,听說京城有不少女子對他面具底下的容貌頗感興趣,還有人繪聲繪影說他面如冠玉、風流倜儻、俊美無雙。
「先生能為我安排幾個人對弈嗎?」他低下頭將她頰邊碎發攏到耳後,露出清麗嬌艷的臉龐。
「為什麼?」
「因為這丫頭旁的不喜歡,就喜歡金銀阿堵物。」
「听起來是俗人?」知聞先生噗嗤一笑。
「確實是個俗人。」季珩同意他的看法。
偏偏一個再雅不過的男人就喜歡上這麼一個俗人?人生啊、緣分吶,多麼難解。
再次進到橋容坊,瑢瑢說不出心中滋味。
前世娘與文夫人是熟識的,剛開始只是老板與顧客的關系,後來在從青雲寺返家途中,遇見馬車壞掉的文夫人,她們順道送文夫人一程,在車上,娘與文夫人相談甚歡,從此結為好友。
父親尚未得罪宣武侯之前,她和娘曾經做出同樣的三款產品,與文老聞擬下契約,他們決定把東西賣給嬌容坊,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轉眼間項家就垮了。
深吸氣,她背起籮筐,田風跟著她,一前一後進入嬌容坊。
她有一張教人為之驚艷的臉龐,因此甫進到鋪子里就引來許多目光。
小伙計趕緊上前打招呼,「小姑娘想要買些什麼?需要我介紹嗎?」
瑢瑢看一眼鋪子里的幾位姑娘們,刻意揚聲道︰「我今兒個是來賣胭脂的。」
聞言,有人輕笑,「姑娘了吧,這里是買胭脂的地方,不是賣胭脂的地方。」
瑢瑢睜大雙眼道︰「我家里有幾張不外傳的祖上秘方,姊妹們長期用自己做的胭脂,皮膚都水女敕潤滑得很,就是六十歲的老女乃女乃臉上也不見多少皺紋,我想老板或許會對我家的胭脂感興趣。」
听她這麼一說,幾個姑娘靠上前,細細看著她的皮膚,雖然一身村姑打扮,白日里定是要下田做事的,可這樣的姑娘竟有一身吹彈可破的肌膚,確實匪夷所思。
「我能模模你的臉嗎?」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沖著她笑問。
「可以啊。」瑢瑢把臉偏向她。
小姑娘輕觸她的臉頰,驚呼一聲,「真的很女敕呢,和我家的胖小弟有得比。」
「真的嗎?我也要模模。」說著幾只手同時湊上來。
有那一、兩個心里埋嫉妒的,刻意用力掐了下,瑢瑢吃痛,臉上卻依然笑眯眯的。
「天,才輕輕模兩下臉就紅了,這是有多女敕啊。」第一個模她的小姑娘驚呼。
她這一喊,讓暗暗掐她的姑娘們低頭羞愧了。
「是不是我們抹你的東西,皮膚也能這樣好?」
「可以試試啊。」她從籮筐里面拿出胭脂膏、芙蓉散和玉女霜,一一介紹,「這是芙蓉散,潔面後取兩小匙和水,敷在臉上一刻鐘,清洗後,就能立即感受到皮膚變得比平常潔淨柔女敕,不需要太多脂粉,只要抹一點玉女霜,點上胭脂膏,就很美了。」
「真的假的?」
「經常上妝的姑娘,若是細心點,會發現臉頰兩處常常會出現斑點,那是因為多數的脂粉里面加入鉛粉,會暫時讓姑娘的肌膚看起來柔亮美麗,但長期使用之後鉛粉滲入皮膚,反倒會出現除不掉的斑點,我們的玉女霜不但沒有鉛粉,還加入能讓肌膚美白的珍珠粉。」
她的說法鼓吹了大家的興趣,只是……新東西,真能比往常用的更好?
見大家尚有些疑慮,瑢瑢向伙計要來一盆清水,伙計到後頭拿來了,隨著他出來的還有文老板和文夫人。
看見昔日舊人,瑢瑢心情有點激動,只是強撐著不教自己表現出來。
她朝兩人點點頭後,問︰「有人想要現場試試的嗎?」
文夫人見無人願意嘗試,道︰「我來吧。」
文夫人果然還是像過去那般豪爽,這東西還不是他們家的呢,若是買賣不成,說不定兩人會成為生意上的對手,她竟連多余心思都沒有,就願意當場示範。
心微暖,那依舊是她認識的文夫人。「是,夫人,這邊請。」
瑢瑢找了張椅子讓她坐下來,先為她淨過臉後,再將芙蓉散舀出兩匙加上清水,她一面做一面解釋——
「如果夫人喜歡的話,加上蜂蜜或蛋清也是可以的,唯要注意的是,當面膜敷上時就不
要說話、笑或做表情,還有敷的時候避開眼角處……」
她一面解說一面操作,一刻鐘過去,她請伙計取來溫水,將溫熱的帕子敷在文夫人臉上,再輕輕將面膜擦淨。
有姑娘迫不及待動手模,「真的,好滑呢。」
「看起來比剛才還要白女敕。」小姑娘嘰嘰喳喳討論不停,臉上滿是興奮。
瑢瑢笑著為文夫人涂上玉女霜,再在她的唇間點上胭脂膏,看起來不像畫過妝,但整個人神清氣爽、臉色紅潤,硬是比方才的妝容看起來年輕幾歲。
「姑娘,你這東西怎麼賣?」終于有姑娘忍不住問。
「這不是我要賣的,是老板要賣的,價錢得听老板怎麼開。」瑢瑢笑著把目光一轉,落在文老板身上。
文老板一時沒反應過來,看見小姑娘,他滿腦子想的是項家夫人和她的女兒,當年若不是項家出了意外,項舉人和夫人死于非命,女兒不知倫落何方,這幾樣東西早就在嬌容坊開賣了。
只是這丫頭怎會有這些配方?當年項夫人明明說是家傳,莫非這小姑娘與項家有關系?
「老板,你這東西要怎麼賣啊?」小姑娘的聲音揚起,把文老板的魂給拉回來。
文夫人接話,「胭脂膏五兩銀子一盒,玉女霜和芙蓉散要六兩銀子一盒。」
當初項夫人留下來的幾盒她試用一個月,效果好得很,今天再用,感覺一模一樣,這肯定是當年那些東西。
文夫人激動不已,不自覺地緊緊拉住瑢瑢不放。
「這麼貴?嬌容坊還沒賣過這麼貴的東西呢。」
「是啊,咱們嬌容坊還沒有賣過這麼好又這麼貴的東西,往後姑娘們要是有朋友喜歡,
就介紹大家過來,今天是第一天賣,恰恰踫到姑娘們在,如果有人想要,可以打個折扣,每一種都便宜五百錢。」
听文夫人這麼說,有人猶豫、有人歡喜,也有人立刻拿出銀子來買。
就這樣,契約還沒寫呢,東西已經賣掉一些。
等把客人都送走了,文老板吩咐伙計看好店,把東西放上架子,就與文夫人把瑢瑢拉到後頭屋子。
尚未坐定,文夫人立刻問︰「你認識項家人對不對?還是認識項大姑娘?听說她嫁進靖國公府,是真是假?她在里頭過得好嗎?項家叔嬸說她高嫁,可一個孤女與國公府……我怎麼都不相信,就怕是被賣進府里為妾為婢,我們遞拜帖想上門求見,卻每次都被打回票。」
聞言,瑢瑢滿月復感激,還以為禍事起,自己就被這個世界給遺棄,原來還有人在乎她。
「瑾瑢姊死了,死前把這門手藝教給我,她讓我有機會就做出來,送到嬌容坊,她說文老板、文夫人都是實誠的大好人。」
「瑾瑢死了?怎麼會……她怎麼死的?」文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眼底泛出淚光。
她沒說實話,只低眉道︰「是病死的。」
「病死?難道偌大的國公府還請不起大夫給她治病?」
她不願他們招惹季家,低聲說︰「瑾瑢姊並沒有嫁進國公府。」
「果然,我就說那對叔嬸說謊,他們肯定把瑾瑢給賣了。」文老板說。
「你和瑾瑢是什麼關系?」文夫人忙問。
「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在破廟里與瑾瑢姊相遇,那時她已經病得很重,我照顧她最後一段日子,她把方子給了我、也把她的名字給了我,讓我幫她繼續活下去。」
文夫人聞言垂眉無聲哭泣,她不懂,這麼好的人家怎麼會遭遇橫禍?
瑢瑢攬住文夫人肩膀,輕輕拍著,低聲道︰「別傷心,他們在天上會過得很好的。」
爹、娘、弟弟一定會過得很好,她必須這樣相信。
「沒錯,這麼好的人一定會被神仙接引到西方極樂世界。」
瑢瑢吸吸鼻子道︰「文夫人,我們來談談契約吧。」
「不瞞你說,當年我曾經和項夫人定過契約,不管賣價多少,每一盒我都給二兩銀子,當時我定的賣價是四兩銀子,但試用過後我覺得太便宜了,才決定用方才那個價錢,所以現在胭脂膏每盒我給你二兩半,其他兩種三兩,你覺得好不好?」
果真是實誠人,文夫人大可以不必跟她說這些的。
「文夫人大方,我便也不吝嗇,實話說,我手上還有不少方子,每隔兩個月,我會做出
新的胭脂、護膚品,不管我做什麼,都會送到嬌容坊,若文老板有意思的話,可以試著往上頭賣,若得機緣,或許有機會成為皇商。」
過去為了做這門生意,她和娘踏遍京城每一家胭脂鋪子,她對自己的東西信心滿滿。
瑢瑢說得文老板夫婦心肝兒發顫,皇商……那是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啊,不過在這一行多年,他們何嘗不知這是多好的東西。
立下契約,文老板和文夫人送瑢瑢出來時,發現鋪子里又進來幾位姑娘,有人對著剛擺上去的脂粉價位驚訝不已,過去嬌容坊賣的都是平價商品,顧客群多是小商戶里的婦女或高門大戶里的丫頭,這五、六兩的東西往上一擺,大家眼楮都直了。
小伙計正在大力鼓吹,見老板、老板娘和瑢瑢出來,眾人的目光全轉過來。
而當中一個穿著月湖色衫子、青色比甲的姑娘乍一見到瑢瑢,眼珠子急遽收縮,灼灼目光盯著她,不敢置信。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還活著?明明探過她的鼻息,確定人已經死去,為什麼……
是孿生子嗎?她試圖安慰自己,卻悄悄挪動腳步,走到瑢瑢身側,直到看見她耳垂上和耳垂後頭一大一小的朱砂痣……
真的是她?臉色瞬間變得鐵青,她沒死!
第七章 劉氏的真實身分(1)
幾局棋,贏得簡單利落,季珩看著懷里的銀票越積越多,家里那個見錢眼開的小丫頭肯定會眉開眼笑吧。
想起她笑起來時兩顆大大的眼楮彎成月眉,想起她數銀子時臉上的貪婪,瞬間,心情飛揚。
她的笑很簡單,卻很有感染力,她的生存論很簡單也很有感染力,好像她想做什麼都很容易感染身旁的人,哄著旁人跟她做相同的事情,並且一做……上癮。
她是個很奇怪的女人,奇怪到連季珩也不自覺地以「我家里那個丫頭」稱之。
「知秋先生厲害,在下甘拜下風。」對弈者道。
也不知是誰定下的規矩,每個手執玉牌的人都有一個名號,知聞、知信、知同、知意、知問、知秋,他的名號是在方才進門時,知聞先生告訴他的。
他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知聞先生的回答教人詫異,「這樣听起來比較厲害。」
這樣有比較厲害嗎?並沒有,但確實可以消除階級差別,避免掉不敢贏、不想贏的問題,也可以避免掉一些麻煩。
然後他有了知秋這個名號,他不喜歡也不討厭,再然後「今年斗棋大賽贏得玉牌的美男
子出現」,消息傳出引來不少在大賽中失利,並且認為自己只是運氣不好而非棋藝不佳的人出面挑戰。
季珩把價碼調得很高,一局棋二百兩,有點過分,听說公定價是百兩,即使如此,還是有許多認為他是好運罩頂的人跳出來挑戰。
五局,他發揮全力,在最短的時間內殺得對方無招架之力。
鬼先生在他耳畔低語,「別太過分,給對方留點面子。」
面子這種東西是要靠自己爭來的,而不是等別人留的。季珩在心里回答。
「第一個和你對弈的人是李尚書的長子,第二個是戶部陳侍郎,第三個……現在坐在你對面這位,是最近在皇帝跟前很紅的新科狀元郎陳品。」
所以呢?
「你應該留幾分情面,日後你對上那一家人,會有更多人站在你這邊。」
不必了,我要做的事,自己動手。
「嘿,來了、來了。」
誰來了?
「宣武侯世子王昌國,那個三年前偷走瑢瑢她爹文章、考上會元的人。」
通過會試後大家都是進士,殿試決定的只有一甲、二甲及三甲進士,有宣武侯拿銀子運作一番,一甲是別想了,拿個二甲進士倒不難。
他在哪里當官?季珩在心里問。
「听說到現在還沒派任,成天在京城到處晃。」
都三年了還沒派任,看來這人沒啥本事,卻心高志遠。
二甲進士多數外派到外頭州縣當個七品縣令,王昌國有親爹相幫,選官應該更快,若不是非要留在京中,又得是個有名有實的好缺,肯定早選上官。
「他的棋藝不差,斗棋大賽時贏得五十面銀牌,也解開棋局,可惜與前輩交手時輸得有點淒慘,因此與玉牌失之交臂。」
若非沉迷棋藝,有幾分聰明的王昌國干麼需要偷別人的文章?
「哦,對了,他還有個很厲害的名號。」
什麼名號?
「他號稱京城棋公子。」
大名鼎鼎的棋公子竟是他?
京城有琴棋書畫四大公子,過去不懂得藏拙的季珩,把其他三個名頭都給摘下,唯獨沒踫棋藝這一塊,不是他不踫,而是沒時間踫,才讓他人白佔幾年名頭,如今看來不過爾爾。
可見得自己那書公子、琴公子、畫公子的名號,也不過是人捧人、吹捧出來的名號,只是未遇著真正的行家,只是年輕氣盛。
鬼先生沒問季珩打算怎麼做,只見他酷酷的一張臉,笑出幾分狐狸味兒,鬼先生想,這次交手,王昌國會有點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