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帶她到閣樓去!」他不耐煩地,「她只是暫住一宿,不需要太好的地方。」更不需要住在那正好位于主臥室隔壁的客房。
「可是任先生——」
杰生還想說些什麼,薛羽純卻以一個清甜的微笑打斷他。「沒關系的,奈爾斯先生,閣樓很好,只要有個地方睡覺就行了。」
「但是小姐,那里連床罩都還沒鋪——」
「沒關系,我可以自己打理。」
「不行的,小姐。」管家似乎認為這麼委屈客人並非待客之道,微微思索兩秒後,唇角拉開微笑弧度,「這樣吧,小姐大概也累了,就請小姐先行沐浴,完畢後杰生保證您的房間肯定打理好了。」
「謝謝你,奈爾斯先生。」薛羽純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另外,以後請直接喚我名字就行了,我的英文名字是薇若妮卡,你可以叫我薇若。」
「是的,薇若小姐,請往這邊……」
☆☆☆
洗了個長長而舒服的澡後,薛羽純總算覺得精神一振。
換上從台灣帶來的絲質睡衣,再罩上夏綠蒂擱在浴室門口的白色浴袍,系緊腰帶,她才緩緩步出浴室。
走廊盡頭依然透出來黃色燈光,顯示起居室仍然有人。
他還在那里嗎?
她咬唇沉思,猶豫半晌,終于還是邁開步履,盈盈朝長廊盡頭走去,悄然停定起居室門前。
他果然還在這里,側對著門口,手邊扣著個璀璨亮眼的威士忌方杯,頭顱微微垂著,仿佛瞪著那造型精致的酒杯沉思。
她眯起眼,這才發現距他身旁不遠處一張小方桌上擱著一只已然全空的蘇格蘭威士酒瓶,而桌腳邊還歪斜地躺著另一只。
一個晚上喝兩瓶威士忌?他什麼時候酒癮變得如許凶了?
他似乎察覺到她的出現,忽地轉過頭來,凌厲的眸光射向她,她禁不住呼吸一顫。
喝了兩瓶威士忌的男人眼神真不該還如此英銳,應該是朦朧而混濁的才是。
「你終于洗完啦?」他瞪視她良久,黑眸掠過幾道異芒,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嗓音嘲諷而沙啞。「整整半個小時。你知不知道德國水很貴的?這里的人不主張泡澡。」
「這是你很少沐浴的原因?」
「什麼意思?」他擰起眉。
「或許你自己沒注意到,你的頭發糾結,像整整一星期沒洗過似的,襯衫也皺得可以,仿佛好幾天沒換了,更別說現在你身上還傳來陣陣難聞的酒味。」她略微沖動地,本來無意點明這樣的事實,卻不知為何還是沖口而出。
或許,是因為看不慣他近乎酗酒的行為。
「我洗不洗澡、多久洗一次澡,根本不關你的事。」他瞪她,眼神凶惡鷙猛。「別忘了你只是暫住一宿的客人,別妄想插手我的生活。」
別妄想嗎?她就偏要,就偏要插手他的生活、干涉他的一切。
他別想輕易趕她離開!就算無情開口要她走也別想她會乖乖听話。
她管定他了,要不把這個自甘墮落的男人拖出地獄,她就不叫薛羽純!
「我要留在這里。」她堅定地,一字一句擲落鏗鏘有力的宣稱,「明天、後天,在你雙腿還沒能恢復行走前我絕不離開,在這里留定了。」
「你!」他氣怔,凌烈瞪她。
「你想要我走,可以,快點讓自己站起來走路,別再這麼一副要死不活,讓人見了鄙夷不屑的懦弱模樣!」她冷靜地,嘴角甚至還拉開一彎半嘲弄的弧度,「那時不必你趕我,我自己會走。」
「薛羽純,你別太過分!我要你明天就滾出我視線。你叫罵也好,死賴也好,總之即使要讓人把刀架在你頸上,我也非讓你坐上回台灣的飛機不可!」
任傲天怒極,高聲咆哮,而薛羽純只是神情淡漠地听著。
「是嗎?我們走著瞧。」
☆☆☆
她果然留下來了,一天、兩天,甚至第三天清晨她還留在這座德國小鎮,待在這幢位于半山腰的典雅房舍。
但這並不是因為那一向心高氣傲的任傲天終于讓步了,心甘情願答應她留下來。
而是因為她發了超過三十九度的高燒,神志不清地昏睡一日一夜。
她一直昏睡著,偶爾醒來喝點水,卻連杯子也拿不穩,得要他人一口一口喂飲才喝得下去。
她不記得是誰如此體貼地喂她喝水,只朦朦朧朧看見一個像是個男人的灰色形影。
大概是杰生吧?因為這間屋里的另一個男人絕不可能對她做出那般關懷的舉動。
包別說在她無法真正安穩入眠的時候,感覺到那一只貼在她滾燙額頭的水涼手心,以及一直緊緊握住她柔荑的另一只大手。
那絕不可能是任傲天的,他不可能守在她身邊看護著她,甚至還溫柔地提供自己的雙手安撫脆弱心慌的她。
是的,她是心慌的。當意識載浮載沉于像永遠探不到底的黑暗深淵時,她真的感到無助而心慌,有某種渴望想抓住什麼,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啊木一般。
她感激有那樣一雙溫暖的手願意守著她度過無底深淵。
她真的感激。
「謝謝。」當她掙扎著從黑暗中醒覺時,第一個映入腦海的念頭便是開口道謝。
不論是誰,她都要感謝他如此照看她。
她強展眼瞼,眨了眨因昏睡而酸澀的眸子,奮力想看清映入眼簾的一切。
是那間低矮的、卻讓杰生布置得溫馨舒適的閣樓,她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嵌在牆上的一排長窗落下粉紅色紗簾,只令戶外明媚的天光微微透入,在床前的木質地板上流轉著柔和的七彩。
她偏轉過頭,望向床頭櫃上罩著白色蕾絲燈罩的可愛桌燈,仍然略嫌蒼白的菱唇輕輕拉開一個微小的弧度。
一聲輕微的聲響從床的另一邊佛過她耳畔,她應聲轉首,明眸倏地圓睜,流露出完全的驚訝。
是傲天!他竟然在她房里,冒出點點胡碴的俊挺容顏正對著她,深邃的黑眸無可窺測。
他靜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接著舉起手中奧地利出品的水晶酒杯,一仰而盡。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她問,語音幾乎梗在喉頭。
「你終于醒了。」他沒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淡淡一句,一面又舉一只威士忌酒瓶,再斟滿一杯。
又喝酒!他一天究竟要喝多少酒?現在……她瞥了一眼腕表,才不過清晨七點多,他竟然就唱酒?
她深吸一口氣,忍住意欲出口的痛責,緊緊咬住下唇。「你一直……在這里守著我?」
他瞪視她,眼底閃過一道輝芒,半晌,唇邊逸出十足諷刺的冷哼,「你還沒睡醒嗎?我不過是听說你昏睡了一日一夜,來看看怎麼回事而已?」
是嗎?
她掩落眼瞼,抑制一股驀地自心底升起的莫名失落感。
當然是這樣啊,以傲天對她的憎惡,怎麼可能會對她如許溫柔關懷?
但即便只是上來看看她,這番用心也就夠了,他雙腿不便,這幢房子里又未裝設電梯,他要上來肯定也是費了一番功夫。
他總算還是關心她的……
她怔忡想著,低落的精神重新一振。
「那……究竟是誰?」
「什麼究竟是誰?」他不耐地。
「那個人啊,我記得一直有一只手握住我……」她嗓音低細,在抬眸迎向他充滿嘲諷的目光後更一下子消逸在風中。
「大概是我做夢吧。」她匆匆一句,試圖迅速撇開這尷尬的話題,眸光一轉,落向他扣在指間的酒杯。
「看什麼?」他察覺她眸光的焦點,不悅地。
她直起上半身,晶燦灼亮的眸光逼向他,「你一大早就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