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凳姑娘 第11頁

咦?「他戴了人皮面具,我怎麼看不出來?」板凳努力回想那莽漢的臉孔,眼是眼,鼻是鼻,沒啥異狀呀。

「你閱歷淺,功力差,怎能和我千掌魔--」口沫橫飛之際,她突然一愕,急急回歸主題。「總之,我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

「退回去,退回去。」轉得太硬了,板凳不是三歲小孩,哪會輕易讓她蒙混過去。「這一句之前,你剛剛說你是什麼魔掌來著?」

「五指魔掌。」史大娘一掌拍向她的後腦勺。該听的不听,不該听的倒是一個字也沒漏。「別打岔,討論正事要緊,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沒?冒險去行刺那個新任巡撫商輅,還是和娘卷起細軟逃之夭夭?」

「等等,你說商輅是什麼?」她的頭皮一下子全麻掉了,這是怎麼回事?

「新任巡撫啊,你連這都不知道,怎麼混的?」

「你沒誆我?」板凳如遭電殛,震撼得毛發直豎,臉色慘白如紙。

「誆你有錢賺嗎?」史大娘嘴上雖說得輕松,心里亦不免一凜。這女兒她最是了解不過了,從小到大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沒闖禍,此刻卻嚇成了驚弓鳥,太不尋常了。「你遇見商輅啦?」

板凳恍惚地點點頭,表情一徑呆滯失神。

「你得罪他啦?」沒搖頭就是承認啦?「我早告訴過你,做我們這行的,上不能得罪狗官,下不能得罪流氓,人全當耳邊風啦?唯今之計,只有把他殺了,永絕後患。」史大娘果斷地下了結論。

板凳無言地猛搖頭。她再也躺不住了,倏地坐起。將袍子月兌下,胡亂地丟向一旁,兩手往腦門抓了又抓,忽道︰「娘,人快去幫我整治一桌上等酒菜。」

「干啥?」想是這兩天餓壞了,史大娘隨口問完,立刻遣人去張羅。

「就算要死,我也不想當個餓死鬼。」板凳料想商輅絕饒不了她的,他三緘其口,啥也不說,鐵定是為了查出參與這樁騙局的同謀,以便一網打盡,哼!好個奸詐狗官。

「那麼嚴重?你出老千詐賭?扒了他的荷包?還是咆哮公堂?」這些「無傷大雅」的行徑,也還罪不致死嘛,頂金拘役或罰款了事。

「比那都還嚴重十倍。我先是把他推進河里,繼之又糊里糊涂把娘的偉大圖謀全泄露給他。」她將五官全埋入胸前,等候她娘發落。

「包括你女扮男裝的秘密?」

「唔。」

「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史大娘現出前所未有的沉著冷靜。「去準備準備,你今晚就行動。」

「做什麼?」

「趁夜做了那狗官,」她大義凜然的樣子,不相識的人想必會以為她是專門打抱不平的江湖俠女。

「就我一個人?」她娘一大把年紀了,恐怕不是商輅那老小子的對手,可她更不行呀。

「誰闖了禍當然就由那人負責去把事情擺平。」史大娘板過板凳的手心,在上頭放了一只十階袖珍的小木盒。「殺人不過叫他頭點地,不心嚇成這樣。娘教你一個簡易且速成的法子。」

「您親自下手不好嗎?」她很膽小耶。「這盒子里裝的是機關,還是毒藥?」

「是蜘蛛。」史大娘面露得意之色。「這是娘的壓箱法寶,有了它,保證叫商輅見血封喉。」

「不好吧,人有跟咱們無怨無仇,何況他還救過我。」板凳扼要地將這一、兩日發生的事情,向她娘作了簡報。

「笨吶你,平空飛來的十萬兩,你居然為了個人那芝麻綠豆小的尊嚴,把它給糟蹋掉了。人怎麼對得起咱們史家的列祖列宗?」史大娘捶胸兼頓足,痛苦的程度比在她身上割下一塊肉還劇烈三分。

「你不關心我歷經重重險惡,竟只在意那十萬兩非分之財。」板凳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娘。「我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女兒?」

「這還用得著問嗎?」史大娘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言行失常,甚且振振有辭。「十幾年來,你哪天出門,不是歷經重重險惡,讓我擔足了心,吊足了膽才肯回來。」

「有...有嗎...」听起來她好像很不孝哦!「但不管怎樣,商輅是殺不得的。忘恩負義的事我干不來。」

「轉性了?」誰能想像惡貓不捉老鼠是什麼狀況?

「或者被那小白臉給迷住了?」

「娘怎知道他是個...白面書生?」小白臉是娘娘腔男人的專屬形容辭,尋堂堂的巡撫大人應該略表敬意才對。板凳似乎已經忘了,她打從一開始就幫商輅取了這麼個極度有損男性尊嚴的綽號,「又是某消息靈通人士,提供給你的小道消息?」

史大娘眼楮張得極大,嘴角更下垂了。「那日在寶石山,他人就在現場,是你蘭姨事後才告訴我的。所有民眾都曉得他來頭不小,就你後知後覺。」

「是這樣嗎?」板凳被她娘責備得好委屈。那是她依計辛辛苦苦扮演英雄,然後又馬不停蹄地給簇擁到周府,吃吃喝喝一頓,莫名其妙跌進河里,她哪有時間搞清楚商輅的底細?「反正事己至此,你說該怎麼辦?」

「先避避風頭再做定奪。」史大娘迅速為板凳整理出一只大包袱,里頭吃的用的穿的,應有盡有,並塞給她一疊銀票。「福洞山西側有個古寧齋,再往北走就是西聖觀,那兒有個淨塵和尚,是娘舊時的同鄉。你去投靠他,等過一陣子,娘再去接你回來。」

「不去不行嗎?」她畢竟是個姑娘家,跟一群和尚同吃同住,未免太那個了一點。

「羅嗦!」史大娘道。「你不敢殺他,那只好躲他嘍,否則這十萬兩銀子,豈不要得而復失。」

「我走了,你怎麼辦?」那個戴人皮面具的男子勢必不會善罷干休。

「為娘的自有法子,你無須擔憂。」趁廳前一片鬧哄哄,後堂則靜悄悄地幾無人跡,史大娘將板凳帶到後園子里,一陣掌風陡起,送她上了圍牆。「記住,沒娘的口信,千萬別冒險回來。」

「喔。」板凳提起立起來比她個頭還高的包袱,依依不舍地躍出怡春院,拖著沉重的腳步,又餓又累且冷地趕往福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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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街上行人很少。半明半昧,靜得叫人驚心--像山雨來前的寧謚。

忽然聞見鐵蹄自遠而近,達達達...如同打開一個密封的瓶子,聲音一下子就急涌出來。

「是響馬?」

板凳機靈地一怔,慌忙躲進左側一間破廟里。

破廟真的很破,木門一推居然整個掉了下去,霎時嗆上來一股濃濃的霉味。好在沒著地,也沒發出轟然巨響,想是後邊鋪了厚厚的一層干草。

板凳顧不得那許多,倉惶將木門扶起放回原位。咦,怎麼一下子生出那麼多只手?搭在門板上的一、二、三...連同她自己一共有六只!

「鬼啊!」她嚇得魂飛魄散,一跌在台階上。

「噓!別大聲囔囔。」說話的聲音像個中年男子。「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原來他們也是跟她一樣,跑進這兒避禍的。

板凳吁了一口氣,依言躲向斜側的草堆里。

「這兒客滿了,你換個地方吧。」草堆中冒出四、五個人頭,驚駭地看著她。

「哦,對不起,我...我到那邊去。」由料,左右兩旁的木架、廢櫥櫃里全擠滿了人。

要糟了,眼看外頭那群毛賊就要殺進來了,她還找不到個可以藏身的空位。

沒轍啦,只剩神桌下可以容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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