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中了火箭。把磷粉涂抹在箭矢上,發射時,因與弓弩強烈摩擦,所以會起火燃燒,那夜你就是被那種箭射中,盡避沒有傷及骨頭,但磷粉在穿透肌膚時會對傷口造成很大的損壞,除了撕裂肌肉,還有嚴重的灼傷。」
芷芙在他身邊坐下,把經過詳細地告訴他。
「那天我拔除毒箭後帶你回來,可半夜你卻開始發熱出汗,而且連續幾天都這樣,我給你服的祛毒丸,為我們爭取到了一點時間,為了阻止毒素蔓延,我不得不挖掉你染上毒的肉……」
說到撕心裂肺的經過,芷芙的眼底再次充滿淚水,但她克制著,沒有流出來。
「你本就虛弱,沒有多余的精力和體力承受更多痛苦,因此我用迷藥讓你睡覺,好在你捱過來了……」
說到這里,她握緊他的手。「有幾天我真怕你頂不住,謝謝你沒有放棄。」
看著她含淚的眼楮,常惠想起夢境里那些溫言細語,發覺那不是夢,而是她一直不斷的鼓勵和安慰,他回握對方的手。
「五天來,你獨自照顧我,辛苦了。」
「只要你能好,我不怕辛苦。」
心里的感動讓他雙目刺痛,他轉開眼,注視著頭頂。「我記得那里燒壞了?」
「我用毛氈補好了。」芷芙的視線也跟著他轉動。
「你總是那麼能干。」常惠舉起她的手貼在臉上。「匈奴人來找麻煩嗎?」
芷芙靜了靜,知道很多事瞞不了他,便道︰「是的,單于和太子都來過,因為我去找他們。我知道如果沒人撐腰,張勝不敢殺放火。可他們不承認,還當著我的面鞭打張勝,把他關起來,至于是否真關,我沒去關心,我擔心的是你。」
「你說得對,張勝一定是得到太子指示和單于默許,才敢行動的,他們拒絕承認,只說明他們心有忌憚。既然張勝自甘被人利用,受他們的關打也是活該。」
芷芙不語,面露憂色,常惠看出她欲言又止,便問︰「還有什麼事嗎?」
「太子因我不從而遷怒于你,只怕得知你醒來,會逼迫你回去打鐵。」她說。
常惠微微一笑。「別怕,該來的躲不了,他折磨我,不光是你的因素,還有我的倔強。放心吧,我雖然身體不夠強壯,但骨頭硬,死不了。」
他的笑容並沒能安慰她,芷芙輕嘆著,將臉埋在她與他交握的手上。
她明白可惡的太子,不會就此放過她和常惠,他們的較量還在繼續。
「芷芙,你該死的進來!」午後,床上的常惠才從昏睡中醒來,就發出怒吼。
可他得到的回應,卻是他一向痛恨的寂靜。
他繼續怒吼︰「我知道你在,把這個鬼簾氈給我扯掉!我要看見火塘跟門。」
看見你——該死的!他在心里氣喘吁吁地補充。
可回應他的,依舊是寂靜。
「你進來!」他咒罵著撐起身子,試圖爬起,可被綁住的身體讓他更加沮喪和憤怒。
「我堂堂七尺男兒,竟只能裝熊、做縮頭烏龜!你——該死的……」
「就算我該死,你犯得著賠上命嗎?」帷氈後傳來芷芙的聲音,顯然她一直在那里。
「你給我滾過來!」常惠以雙肘支撐身體大吼。「扯開那破氈子!」
氈子被拉開,芷芙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如果這是破氈子的話,天下就沒有好的了。」
見她終于露了臉,常惠厲聲說︰「你給我听好,從今天起,休想再擺布我。」
芷芙倔強地站著,一言不發地凝著他,不明白他為何一睜眼就發火。
「拿我的褲子來給我穿上!我不要再綁著這該死的夜壺!」
「你還不能起身,這腿還有點腫。」
「鬼扯!」常惠瘦削的臉頰因激動而發紅。「你不動,我就自己來。」
看出他的決心,芷芙慌了,急忙跑過來按住他,早已喊得精疲力盡的常惠仰面倒回床上,而他的兩條長臂立刻摟著她,將她緊勒在胸前。
「放開我,你不能太用力。」芷芙懇求他。
「那你得答應我三件事,否則我們就這樣下去。」他面頰緊繃。
其實芷芙可以輕松地月兌出他的控制,但她害怕那樣會激怒他,導致他掙扎而傷及他的腿,因此她安穩地趴在他的身上,與他眼對眼、鼻對鼻,嘴對嘴僵持著。
「你要什麼?」望著常惠眼瞳中的自己,芷芙心情有點異樣,聲音轉柔了。
與她的目光交纏,呼吸相融,心跳相合,常惠的心情改變,聲音也輕了。「我要你!」他月兌口而出。
「那我,就是你的。」她理所當然的回答,並歪了歪頭,表示她一直都在這里。
他眼里閃過耀眼的光芒,隨即皺眉。「欺我現在沒辦法做到,嗯?」
「沒有,你想做什麼,我幫你。」她溫順的回答,徹底撫平了他的怒氣。
常惠暗嘆,芷芙恐怕還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生什麼氣呢。
想到這兒,他蹙起了眉。「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嗎?」
芷芙輕輕點頭。「你恨我讓你睡覺。」
呵,原來她知道。
怒氣再次被激起,他嚴厲地說︰「對,我就是為那個生氣。」
喘一口氣,他繼續道︰「我醒來已經三天了,可你不讓我起床。嗅到胡人羶氣,你就把那天殺的毒藥塞進我的鼻眼里,讓我裝死,那算什麼?」
「那不是毒藥,是迷藥。」她不服的糾正。「我也沒讓你裝死,你有呼吸。」
「哈,那種呼吸我寧肯不要。」他冷哼。「你在折斷我的傲骨,知道嗎?」
「我在保護你!」
「你保護了我的,卻殺死了我的尊嚴!」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芷芙,你天真單純得不懂男女之事,卻又世故老練地,把一條從容地玩弄于股掌之中。你用邪惡的手段伸張正義,用正義之手操弄邪惡,你是個難懂的女人,我很困惑。」
兩人親昵地摟抱著吵架,這種感覺十分怪異。
芷芙想起身,可每次掙扎,都導致他勒得更緊,她只好把兩手撐在他頭兩邊,讓自己的臉與他稍有距離,才認真地說︰「你不必困惑,因為你已看透了我。可是你真的認為被他們拖去鐵爐干活,就能保持你的傲骨嗎?」
常惠當即回答。「當然,寧願站著死,也不能跪著生,更不能裝死保命。」
她不解他為何要這樣摧殘自己。「站著死,最後還不是要倒下?」
迎著她探索的目光,常惠慷慨陳詞︰「身軀倒下,氣節長存!」
芷芙仔細凝著他,似乎明白了什麼。「這就是正能壓邪的原因,是嗎?正氣永存,邪不勝正?」
「正是。」常惠為她的受教倍感欣慰,松開了手。
「既然明白了,那你就該曉得,迫我裝死躲過匈奴人的脅迫,對我來說,與怕死的膽小表躲在洞里是一樣的,那會讓我今後無顏見人,連面對敵人,也氣短了三分。」
「……我只想保護你,沒想到那會讓你為難。」芷芙感到頗為羞愧。
常惠的手,圈著她修長的頸子將她拉近,在她的唇上親了一下。
「我明白,所以我沒有掐死你。」
雖然他的雙手稍帶了點力,但芷芙感覺到的只有憐愛,並無威脅。
「明天他們再來時,我不會再給你下迷藥。」她給出了保證。
「你永遠不能再對我做那種事。」常惠說。
隨後,芷芙按照他的要求,做了三件事︰把所有帶子解開,把他的褲子取來,保證永遠不再喂他迷藥。
那開下午,匈奴人沒來,常惠吃了點碎肉羹後,在芷芙的攙扶下,在氈房內練習走路。感覺傷口雖然很痛,但幸好沒有傷及骨頭,所以並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