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費力的吞咽口水。「他是個好人,對我很有禮貌。」一說到這兒,她感到有點困窘,因為她沒有承認,在整個葉府拒絕接受她,而他也完全不理她時,她從照顧和幫助弱者中得到了感激和友情,那帶給她很多快樂,這也是她每天都樂意到烏雀巷去的原因。而她知道,身為一名女子,她的這種想法和行為都是不被傳統禮教所接受的。
因為心虛,她垂下視線,不去看他的反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還能去看看他。你如果要因為這個而責罰我,我不會怪你,但我還是會去看他,直到他的病完全被治好。」
他看著她,被她的美麗善良打動,也因她對羅鍋的關心而妒火中燒。
身為男人,他無法容忍她去照顧別的男人。男女有別,她這樣做有違禮教,也有傷他的尊嚴,有辱葉氏的門風。可是,作為一個正直的人,他明白救死扶傷乃人之大義,她又有什麼錯?
在這種矛盾的心情中,他言不由衷地說︰「如果我可以作主,我不會懲罰一個勇敢拯救滿身疥瘡、臭不可聞的男人生命的女人。」
「你可以作主。」葉老爺說︰「舒遠,帶她回屋吧,你們私下去說。」
見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報復歆怡、整治葉舒遠的機會就這樣消失,葉夫人發出不滿的抗議,但葉舒遠不理她,拉著歆怡走出了宗祠。
一遠離是非地,歆怡就問他。「你這幾天到哪兒去了,為何不回家?」
「家具坊有事,走不開。」他簡單地回答,並未停下腳步。他仍處于嫉妒相憤怒中,他很想對她發脾氣,對她吼叫,可是自身的修養使他做不出來。
兩人沉默地走向「鳳翥苑」,歆怡看著他,見他陰沉沉地連話都不想跟她說,知道他對她去烏雀巷的事並不諒解,而且還是很討厭她,不由得暗自傷心。
在院子外,葉舒遠忽然停下。「你回去吧,以後不要再去烏雀巷,也不要頂撞爹娘,說話前多三思。」
知道他不會跟她回去,歆怡心中充滿失望,她沒法開口,只是看著他。希望他靠近她,像在船上最後那段日子那樣,溫柔地對待她,希望他……親她、抱她……帶她重新體驗那令他們心醉神迷的境界。
想起他熱情甜蜜的擁抱和親吻,她仿佛再次听到他低沉帶笑的聲音——「別嘆氣,我們有的是時間。」那時,他的聲音彌漫著讓人心動的;那時,她相信他是喜歡她的。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變回了剛成親時的樣子。
心如刀割,一股熱流涌上眼眶,為了不讓他發現自己流淚,她一言不發地往「鳳翥苑」飛快跑去,心里卻在深深地呼喚︰夫君,讓我靠近你……讓我再次感覺你的雙臂在我身上纏繞的熱力。
看著她跑走的背影,葉舒遠很想喊住她,但他心中的妒火還在燃燒。她怎麼能這麼快就跑掉,而且,他也還有好多話想問她。可當喚她的聲音即將破口而出時,他腦子里出現了與關老板的交易和忙碌的作坊,聲音隨即被卡住。
那天因為他親自去找關老板致歉並說明原委,給足了對方面子,加上他保證仍按原定時間交貨,因此原先還氣勢洶洶的關老板轉怒為喜,本來他要的就是葉舒遠的貨,如今既然貨不會生變,他自然無意鬧事,因此買賣雙方重修舊好。
但是距離交貨日只剩十來天,工期緊,木材不足,他必須把全副精力都用在改造和重做他弟弟愚蠢監制的那批角櫃上,否則,就救不了葉府的聲譽了。
暗自嘆了口氣,他看了看空寂的樹林,轉頭往府外走去。
第八章
當關老板訂的方角櫃終于順利完成時,葉舒遠已在作坊待了整整二十天。
現在,事情總算是順利結束,他也可以松口氣了。
夜里,他與芒子坐在作坊後院的竹棚下乘涼,芒子突然問他。「大少爺,你回來都二十天了,現在北方的貨已交付,你要不要回去看看大少夫人呢?」
由于葉舒遠待人一向客氣又疏離,言談端視對象而言,如果對方是工匠,他只談活計;是讀書人,他只論詩文;是官場大人,則多以聖賢夫子的名言警語相對;就算對家人,他也三句話為多,半句話不嫌少,從不深談。因此他雖在江南有點名聲,卻沒朋友,也無敵人。大家都當他是孤傲之人,就算對他的私事再好奇,也沒人打听,一是知道他不會吐露半個字,二是擔心惹惱了他,從此與葉府斷了交情。
也只有芒子這個照顧他多年的書僮,敢過問他的私事。
葉舒遠听他一問,並未回答,但心里卻著實一驚︰二十天了嗎?
掐指一算,可不是嗎?從京城回來已經整整二十天,就算那日因為羅鍋的事,他被爹忽然喚回家去在宗祠與她見過面,可到今天又有十多天沒見她了。
「我真把她扔給那群道貌岸然的人這麼久了嗎?」他仰頭望著竹棚外的天空,深邃的夜空中有幾顆星星在閃爍。
見他凝望著夜空發呆,芒子感嘆道︰「羅鍋真是好福氣,能遇到大少夫人這樣的好心人。看看他現在,逢人就說是菩薩救了他,活得可精神啦,不光又回去當鋪干他的老本行,還想娶親了呢。」這些事他當然知道,街坊鄰居都在議論,而且,最近他還見過羅鍋。穿了一身綢衫的他,如今笑口常開,看起來健康又快樂。
因為提到了那個幸運的男人,又搞定了北方客人的生意,他不禁強烈地思念起破自己冷落多日的妻子,對自己的行為也有所反省。
那天,一听說她是去照顧羅鍋,他便又妒又氣,因此連她的身體好不好,夜里睡得如何都沒有問候一聲。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的表現真像一個自私的傻瓜。
這麼多天,她沒有再出什麼事吧?
就在他憂心乍起時,芒子又笑著說︰「大少爺還是回去看看吧,听說大少夫人也忙著呢,不光救羅鍋,還教府里的馬夫養馬,幫茶山的女人討銀兩,前幾天還莫名其妙地被鎖進了地窖里大半天,若不是她的丫鬟找卿夫人……」
「地窖?」葉舒遠在听他說妻子的種種「偉業」時,眉頭早已擰成了麻花狀,此刻一听到這個令他終生難忘的地方,立刻渾身緊繃。「西院地窖?」
「沒錯,就是你以前被關的那個地窖。」芒子點頭。「你還記得那里?」
當然,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些可怕的經歷,他著急地問道︰「她怎麼會被鎖進去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大少爺,你可真小看我芒子了。」芒子撇嘴道︰「憑我自小在府里長大,要打听點事還難嗎?不過那門怎麼鎖上的,倒是沒問出來,大家都猜想也許是鎖門的人不知道大少夫人在里面,幸好秋兒機靈,找到卿夫人,才開門救了大少夫人。」
「不知道她在里面?」他暗自冷笑,想起那天宗祠里娘親的囂張氣勢,他絕對不相信那是真正的原因,但他也不會去質問,因為那樣根本沒用。
忽然,他坐不住了,心被愧疚感壓著,感到沉甸甸的。二十天了,他為什麼沒有想到她是第一次離開父母,到一個陌生的家中生活,而那個家中幾乎沒有一個人歡迎她的到來,就連他——將她帶進這個家的他,竟也將她遺忘在腦後?
獨自住在「鳳翥苑」內,她會寂寞嗎?會害怕嗎?還有,從回到葉府後,自己一直在作坊忙,沒有回去陪她,她能理解嗎?想著這些,他的心越來越不安,仿佛感覺到她蜷縮在他懷里時的顫抖,听到她對他說「抱著我……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