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丈口音不似青陽人,倒像臨安口音。」
「公子說得是,小老兒正是臨安人。」
「怎麼到了青陽呢?」
「小老兒一向只在臨安府接送客人,這趟是為送東家閨女到池州訪親戚而來。本想今天趕早回臨安,遇到那位公子租車,小老兒尋思到江邊正是順路,回程載客既掙了錢,也得了個伴,所以就來了。」
譚步平明白了,是紹春心細,特意找個外鄉車夫來送他們,這樣也是為了避開吳德良那狗官的眼線和追蹤。
不過,光是如此顯然還是不夠的。
他看看身邊倚著車窗凝眉托腮的女孩,很高興她沒有多嘴,也沒去掀窗簾。
從她僵硬的坐姿,擰緊的秀眉和繃成一條線的嘴唇,他能看出此刻她的心里充滿惶恐和焦慮。離開林家灣的兩個晚上,她都在逃命,這對于從小生長在僻靜的鄉村,沒有經歷過復雜生活的她來說確實不容易。
憐惜之情油然而生,他湊近她的耳朵說︰「別想了,閉上眼楮睡一會兒吧!」
林紫萱回他一個慘淡的笑容。「我睡不著。」
「把心事放下就能。」他指指車外,輕聲說︰「九華山的佛會保佑你的。」
除非你帶我去汴梁!她在心里暗暗地說。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去,也不知道訾怎麼做。
車內沉寂下來,只有車外老頭不時與他的牲畜說話,而他果真沒有自夸,他趕的車相當平穩。不一會,堅持說自己睡不著的林紫萱便在單調的車輪聲中睡著了。
譚步平同樣昏昏欲睡,但他不敢睡,他的耳朵警覺地傾听著外面的聲音。很快就要到靈芝鎮了,那里距離池州、青陽都不遠,可以說是在強敵的包圍中。
他是故意選擇那里的,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嘛!
「老丈,怎麼啦?」就在他思考間,忽然發現車速減了,便低聲問。
「前頭有官兵設卡。」老頭回答。
譚步平渾身一緊,腦子里有片刻的空白,他不相信劉琨的動作會這麼快?
可是當他掀開車門簾一角往外看時,由不得他不信。一隊官兵堵在前方,正檢查著過路行人與馬車,因為快到靈芝鎮,路上的車馬多了起來,因此移動緩慢。
從服裝上看,那群官兵不是昨夜和清晨與他們照面過的劉琨等人,也許是池州府派來的幫手?
怎麼辦?看著等待檢查的車流和路兩旁收割完莊稼後空置的土地,他快速思考著是趁此刻逃跑,還是留下踫運氣?如果叫醒熟睡的林紫萱下車逃跑的話,很容易引起官兵的注意,成功機會不大。留下的話,是冒險,但也許可以蒙混過關。
「老丈,等官兵查驗時,就說我們是你的少爺和少夫人,事後定有酬謝。」他低聲對老頭說。
「是。」老頭側身看了他一眼,並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
譚步平就算對他不放心,此刻也顧不上了,他必須冒險賭一次。
他回頭看看靠在車板上睡得渾然不知危險將至的林紫萱,立刻被她美麗的睡容吸引。她是個如此年輕美好、與世無爭的女孩,只因為一個老色鬼的貪欲,成了刀口上逃生的可憐人。
義憤和同情強烈地撞擊著他的胸懷,他發誓,他一定要幫她,一定要讓那個邪惡的吳胖子受到朝廷的制裁。
他在椅子下找到一個木箱,伸手拉出來,發現里面不僅有條花毯,還有不少女人的胭脂水粉、紅衫綠巾等物什件。
他心頭一喜,腦子里有了主意。
他動作靈活地取出幾樣東西,再用腳將木箱踢回原處,然後毯子一展,蓋在了沉睡的林紫萱身上,並將她抱起來放在腿上。
林紫萱被驚醒,睜著睡意蒙朧的眼楮吃驚地看著他。「譚……」
「安靜,外面有官兵。」來不及多說,他將她壓進胸前。
靶覺到她的身子一緊,他輕聲安慰道︰「閉上眼楮別說話,一切有我。」
這比什麼都管用,林紫萱立刻安靜了,但圓瞪的眼楮仍驚懼地注視著他將手中的胭脂盒打開。
「放心吧!」譚步平給她一個鼓勵的笑容,然後用手將她的眼楮合上。
「少爺,坐穩了。」不久後,外面的老頭聲音響起,車子動了。
知道輪到他們過卡了,譚步平匆忙將胭脂盒收好,扯起毯子將懷里的林紫萱全身蓋住。
「哪兒來的?車上是誰?」車外傳來粗暴的吆喝,接著是老頭的聲音。
「兵爺,我們是臨安府來的,車上是我家少爺和少夫人……」
「臨安府的?不管是誰,都得檢查。」
「可是……可是我家少爺……」
「少羅唆,下來!不管是誰都得檢查。」
粗魯的吼叫聲中,傳來老頭「哎喲」的申吟,看來是被拽下了車,隨之,車門上的簾子被掀開了,兩個官差爬了上來,可隨即都楞住了。
第七章
「哦!這、這女人……」最先爬上車的官差吃驚地看著全身被捂得嚴實,雙目緊閉,滿臉長著紅白疹子的女人。
另一個則立即縮回了頭,害怕地說︰「她好丑哪,那一定是會傳染的怪病。」
「是啊,我家娘子得了絕癥。」車內的譚步平操著一口臨安腔,把懷里的「娘子」往兩個兵爺面前湊,嘴里淒淒慘慘地念著。「都說只有池州府的‘妙郎中’能治,兵爺,是真的嗎?‘妙郎中’能救我的娘子嗎?」
兩個兵爺被他的舉動嚇得連連往後退,靠車門的那個干脆跳下地躲得遠遠的。
看到同伴退縮,掀簾子的士兵也害怕了。
「哦,我們又不是郎中,怎麼會知道?你還是進城找郎中去吧!」他放下簾子也跟著跳下了車,並跑去向路邊一個軍尉模樣的人報告去了。
譚步平單手桃開簾子,看到那個軍官在听了士兵的話後,往他們望來,並不耐地揮揮手,心里憋著的氣終于緩緩呼出,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少爺,少夫人的病準能治好。」老頭爬上車,大聲說著並吆喝馬車啟動。
譚步平立刻用臨安話回道︰「那就快點趕路啊!」
馬車隨即加快速度,很快就過了關卡,譚步平的心也隨即放松。他低頭看看依舊躺在他懷里的林紫萱,見她張大的雙眼晶瑩透亮,滿臉通紅,那些被他點上去的紅白點顯得極其刺目,難怪那些士兵會害怕。
「怎麼?你不舒服嗎?」
「熱。我快被勒死了。」她聲音細小而急促地說。
「呃,是我忘了。」他這才明白她滿臉漲紅的原因,趕緊放開緊勒在她腰上的手,還將捂在她身上的毯子拉開。
「我們沒事了嗎?」她輕輕喘著氣問。
「暫時沒事了。」
「太好了,剛才可真嚇人。」危險過後,她意識到自己不僅躺在他的腿上,雙手還緊緊揪著他的衣襟,不由得大感羞愧,急忙想坐起來,但被他按住。
「等等,讓我把這些東西擦掉。」
他抓過一條紅綢帕,輕輕擦拭著她臉上的紅點。
「你弄了什麼?」想到那些士兵的反應,她好奇地問。剛才她的眼楮雖然一直緊閉著,可仍能感覺到那兩個士兵的恐懼。
「沒什麼,只是些裝病用的紅點。」譚步平隨意說著,為她仔細擦拭。
林紫萱心想,他一定將她的臉畫得很可怕,不然那些士兵不會那麼好哄騙。可是只要能逃過劫難,再丑的偽裝她都願意。
「行了,起來吧!」譚步平扔掉手中的帕子。
林紫萱坐起身對著他拍拍臉。「我現在不丑了吧?」
「美極了。」他的話讓她的臉更紅了,被他稱贊總是讓她覺得非常開心。她垂下頭默默折疊著毯子,然後屈膝靠在車窗邊,從窗簾縫隙中眺望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