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以前會介意,會鬧、會吵、會苛待下人,可胡鬧過幾回之後,我發現一件事。」什麼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什麼褒貶不露,笑看長空雲卷雲舒。哪有那麼容易,那是得把心扔地踐踏過千百次,才能辦得到的事情。
「什麼事?」
「那就是王爺離我越來越遠,他對我越來越不耐與憎恨,我的所作所為只會把兩人之間曾經有過的那麼點兒情分全數抹煞,于是,我再也不做那種徒勞無功的蠢事。」黎慕華同意,男人的確害怕女人胡鬧惹事。「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任人欺負。」
「婆婆以為涂詩詩欺負得到我?她沒那等本事的,是我刻意放低身段,刻意不與她爭奪,在別人眼里越是弱勢,我就越不會被推到風頭浪尖,生活已經夠辛苦,我才不想再費心思成為他人的標靶,我——挺喜歡眼前平淡的日子。」嘴里這樣說著,她眉間卻不自覺透露出心酸,是個倔傲女子呢,即使心里難受也要裝出一臉的雲淡風輕。
黎慕華輕喟,古代的女子以夫為天,一生志業,圖的不過是丈夫的垂青與愛憐,圖的不過是夫唱婦隨一世平順,老來有兒有女有所依恃。
若不是情非得已,誰喜歡這樣委屈的過日子?
「人生像一道道的題目,唯有勇往直前,一一解除,才會順心暢意。」黎慕華在紙上寫下。
「題目?」陸茵雅不懂,難道婆婆要她勇往直前,一一解除橫在眼前障礙,沖到壢熙跟前?望住婆婆睿智的雙眼,她不理解她想表達什麼。
「你說漫漫長日,不曉得該怎麼打發時間,與其和那些沒腦子的女人斗心機,不如我來教你解題?」黎慕華提筆解釋道。他但願在解開一道道題目同時,她也能一層層解開自己的真心意。
「听起來似乎挺有趣的。」陸茵雅勾出真心笑容。
于是黎慕華開始在紙上布出第一道題——「某天,王爺得到一塊稀世古玉,聘工匠做成玉鐲子,想送給府里妻妾,為增加情趣,王爺準備三個錦盒,把鐲子藏在其中一個盒子里面,並且在盒子外頭各貼一張紙條,倘若誰找出正確答案,便能得到鐲子。
「甲盒上的紙條寫著︰玉鐲子在我這里。
「乙盒上貼著︰玉鐲子不在我這里。
「丙盒上寫︰玉鐲子不在甲盒里面。
「這三張紙條當中只有一張寫的是實話,你猜得出來,玉鐲子藏在哪個盒子里嗎?」陸茵雅拿起筆,細思。
「倘若鐲子在甲盒,甲乙兩張紙條都是實話,所以甲盒是錯的;若玉鐲在乙盒,那麼只有丙是真話;若鐲子在丙盒,那麼乙丙寫的都是真話,所以說,鐲子在乙盒里。我說得對嗎?」解出答案了,她得意揚眉,笑問婆婆。
黎慕華用力拍手,拍得她含羞帶怯、小臉紅透。
他提筆寫下,「答對了,你很聰明,可以得到王爺的禮物,你猜,如果是涂詩詩——她會猜出來嗎?」陸茵雅認真想了下,搖頭。「依她的脾氣,肯定連猜都不猜,若是王爺逼急,約莫會隨便指個盒子了事吧。」
「若是指錯盒子呢?」
「磨唄,磨得王爺投降,鐲子自然還是她的。」
「原來王爺那麼膚淺,只寵愛草包。」草包?形容得真好,陸茵雅眉開眼笑,原來道人壞話,挺好玩的。
她說道︰「那個草包很會跳舞呢。」
「又如何,婆婆陪你學跳舞,就不信以你的腦袋,會贏不了草包夫人。」
「現在才學哪來得及?別忘了,我可是被栽培要當皇後的,連跳舞那種雕蟲小技還得臨時抱佛腳,會惹人笑話。」
「你會跳舞?不是說大話吧?」他想象不出雅雅跳舞的模樣。
「婆婆要看嗎?」
「當然要,不過不是今日,你得休息了,改天再讓老婆子開開眼界。」他望著她臉上露出的疲態,逛一天大街,是該累了。
「嗯,改日定跳舞給婆婆看,但婆婆——我還不想休息,再出幾道題目吧,玩那個,比勾心斗角有趣得多。」兩人相視一笑,黎慕華細望向她的眉宇,很好,那絲陰郁暫時解除。
他在心底暗自承諾,不管雅雅身處怎樣的逆境,終有一天,他要除盡她眉宇間的陰霾。
第四章圖謀
正紅色的綾羅竹葉裙外,綴著一層金色嵌銀絲軟紗,領間衣袖處繡滿團花,腰際系著一條金黃色鳳凰玉帶,那玉帶垂至膝間,每個挪動,便會發出清脆聲響。
她梳著繁復的百花髻,滿頭珠釵,一柄平展縴絲鏤空金鳳,一對祥雲半月瓖寶象牙梳,加上烘雲托月如意簪及日月恆升累絲金步搖,將她整個人烘托得端莊高貴。
她的耳垂上戴了對翡翠蝴蝶珍珠墜,右手無名指上戴著白玉戒,左手食指上還有枚紫金蘭形花戒,再加上腕間的雕花金釧,環佩叮當,華美瑰麗,雍容別致。
她是韋氏,當今大燕朝的皇後,鵝蛋臉、丹鳳眼,嘴角處凝著一絲冷漠精厲,教人不敢逼視。
偌大的東暖閣里,只有她和一名宮女,空氣里流動著淡淡的淒清,唉,高處不勝寒,別樣的繁華,自然伴有別樣的孤寂與苦痛,她,早就習慣。
金爐里燻著龍涎香,那是皇帝御賜的,只有皇帝所居的壽永宮和她的清華宮才有。
早個二十年,她會相信一個男人送女人東西,代表的是喜愛、疼惜、看重——現在她已經不這樣想了,皇帝賜的東西越多,她越感心慌。有沒有听過盛極而衰?誰曉得皇帝的敬重是出自真心,抑或是——苦笑,她對鏡理妝,手指緩緩撫上眼角細紋,再怎樣的繁華、旖旎,終究是紅顏已老。緩吐口氣,手輕輕滑過膝間的大紅裙,這個紅,讓她想起一個已經在記憶遺失許久的女子。
她曾經被封為夢妃,因擅舞深得皇上寵愛,皇上御賜她一襲大紅衣,凡是曉事知進退的女子都知該低調、妥善收藏,偏偏那是沒腦子的,竟把那身紅衣穿到她面前招搖。
當時,她還笑著稱贊夢妃,說她白皙的皮膚與那身大紅很相稱,可之後短短十數日,夢妃便犯下規矩,被送進冷宮。
可惜呵,那樣一個風華絕倫的女子——到死,都不曉得自己逆了皇後心中那根刺。
大紅,天底下女人都想要的顏色,她已穿在身上二十幾年,卻越穿越沉重,可再重,為家族、為自身,她都不能月兌下,這是宮中女子的宿命。
「皇後娘娘,九皇子到。」身邊的宮裝女子在她耳邊輕聲提醒。
皇後偏頭望她一眼,明了地點點頭,起身離座、走往門邊。
東暖閣大門被推開,一方陽光傾灑在她身上,深吸一口後宮之中充滿權力斗爭的空氣,擰柳眉,她戴起威儀端莊的面具。
走進正廳,一個頎長的身影背對她站立,那是九皇子壅熙,先太子儇熙離世後,她依從父伯之命,一手扶植起來的皇子。
听見腳步聲,壅熙迅速轉身,在視線接觸到皇後同時,屈身問安。
皇後望他一眼,三角眼、倒斜眉,小鼻子、小嘴巴,沒有半分皇家氣度,微蹙眉,她不喜歡壅熙,這孩子和他母親長得太像,一臉的刻薄歹毒、無福之相,偏偏呵,他是韋氏一族的最後希望。
壅熙的親生母親雲嬪出自韋氏旁支,進了宮卻不為皇上喜愛,自小到大,他們母子倆在後宮,一路遭人嘲笑踐踏,別說那些年紀大的太監宮女,便是那些新進宮的年輕的宮嬪,也敢當面取笑他。
他在旁人的欺壓下長大,沒學到忍耐內斂,卻學會嫉妒尖酸和滿月復心機,他時刻在暗處尋人痛處,以便在最佳的時機點踢上一腳,讓人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