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趙英睿嗎?」她喝完一罐啤酒,從他身邊又搶來一罐,一面喝,一面問他。
他黯然看著她不顧形象地狂飲,胸口揪住。
她喝得太猛、太急,那麼注重禮儀節制的她不該這樣喝酒的。
她的心,一定很痛……
「他是我姊夫,也是我暗戀過的人。」她主動招認。「我念那所貴族學校的時候,有一次被欺負,他出手替我解圍,從此以後,我就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他了。」
她愛趙英睿。李安陽苦澀地听著。
「可是他喜歡的人是我姊姊,他從來沒正眼看過我。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知道他喜歡像姊姊那樣高貴優雅的女生,我拚命改變自己,學走路儀態,學怎樣穿著打扮,我念了很多書,提升自己的內涵,我還求媽媽也讓我去學鋼琴,希望自己能彈得像姊姊一樣好。我為他做了很多很多,我想他有一天一定會注意到我,可是──」
她忽然頓住,一聲聲,嘶啞又酸楚地笑著。
「不要說了。」他不忍再听,伸手溫柔按著她的肩。
「你讓我說,這些話我從來沒跟誰說過,你讓我說出來。」她激動地看著他,眼眶泛紅。「你听我說好不好?李安陽,請你听我說!」
她很寂寞,迫切地想找人分擔埋在內心最深處的苦,這些話,她從來不跟別人說的,卻願意在他面前卸下堅強的面具。
李安陽動容,好想將她擁入懷里。「妳說吧。」他聲音沙啞。「我听。」
她又笑了,像哭的笑聲拉扯他的心。
「後來,我升上高中,我覺得自己變很多了,有一天鼓起勇氣,跟趙英睿表白──你知道他怎麼回答嗎?」
他不知道。他心疼地望著她。
「他說,他從來沒注意過我,他甚至不曉得歐蘊芝有我這麼一個妹妹,他奇怪我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他說我永遠也比不上姊姊,他不可能喜歡上我。」夏蕾喝酒,讓酒精麻痹她痛楚的知覺。「他好干脆,拒絕我拒絕得好徹底,連一點點希望都不留給我。」
他沒說話,拚命灌酒,拳頭緊握著,有股想抽煙的沖動。
「你剛剛看到我姊姊了,她是不是很漂亮,很有氣質?你知道她手上拿的那個包包是什麼嗎?Dior的黛妃包。是Dior史上最暢銷的一款,也是黛安娜王妃生前最鐘愛的,可並不是所有的女人拿起來都有那種氣質的。蘊芝她……就是天生適合拿這款包包的人。」
「妳的意思是她有一種皇室氣質?」他終于找回說話的聲音。
她用力點頭,臉頰因酒精燃燒,整個紅灩灩的,眼眸也染著紅。
「那種氣質是天生的,是我怎麼樣模仿都學不來的,她是歐家的公主,我只是個酒家女的女兒──」
「住嘴!」他陡地喝住她,語聲嚴厲。
她駭然。
「不許妳瞧不起自己!」他怒視她,很生氣,卻有更多心疼,「妳為什麼要這麼說?妳雖然是私生女,雖然妳爸一直不肯給妳媽一個正式名分,但這並不表示妳比別人低一等。妳姊姊是很有氣質,但妳也有妳的氣質啊!妳走在路上,還不是照樣吸引一票男人的目光!」
「那是不一樣的。」她軟弱地辯解。
「靠!」他更火了。「哪里不一樣?」
她最心儀的男人,永遠吸引不到。她看著他,看著他因為她的自輕而激憤不已的臉孔,說不出口。
「我知道妳想說什麼!」她沈默,他卻把她的心事挑明白。「妳想說,就算妳再怎麼好,趙英睿也不會喜歡妳,對嗎?馬的!那是他沒眼光!是他眼楮糊到蛤仔肉!妳理他做什麼?都那麼久以前的事了,妳就不能把他給忘了嗎?就算他不喜歡妳又怎樣?多的是男人喜歡妳!妳用不著對自己這麼沒自信,妳很好,美麗又出色,溫柔善良,心腸好,哪個男人見了妳都會為妳著迷,至少我就──」
他猛然住口,臉上表情愕然,彷佛一時意識到自己即將說出什麼,很是尷尬。
她卻懂了他沒敢說出口的話,看著他莫名其妙變紅的臉,冷凝的心慢慢融化,唇角在不知不覺中揚起。
他瞠視她,知道她看透他的窘迫,更難堪。
「靠!」他悻悻然地喝酒。
「你又說髒話。」她柔柔地指責他。
「『靠』不能算是髒話。」
「只是發語詞。」
「沒錯!」
她笑了。今晚的她,似乎一直在笑,但這回,笑聲沒有勉強和苦澀,只有漫漫無邊的溫柔。
「你真的覺得我溫柔善良嗎?可是好多男人都說我是冰山。」她問他,嗓音輕輕軟軟的,彷佛帶點委屈的意味。
他急了。「我本來也以為妳是冰山,可是妳不是!妳肯來幫我妹,幫她做了那麼多事,妳還──妳還對我──」
「對你怎樣?」
他發窘地紅到耳根。
她又笑了,不再逗他,伸出手,握在手里的啤酒罐輕輕踫觸他的。「干杯。」
「干杯?」他怔瞪她,奇怪她心情怎麼一下子變好了。
她一口喝干了剩余的啤酒,看著他笑,笑盈盈的眼亮著光,一閃一閃,閃得他心慌。
他眼眸變得深沈,她唇畔沾上幾滴啤酒,水潤潤的,教他好想替她舌忝去。
可是他不敢動,強迫自己凝聚全身的自制力,不許自己再像上回一樣,肆意輕薄她。
「李安陽。」她輕輕喚他的名,湊過來。
「什麼?」他直覺頓住呼吸,她靠得他好近,近得他能看清那玫瑰色的唇瓣上細細的唇紋。
「你為什麼不吻我?」紅唇在他眼前一開一合,極度誘惑。
他全身僵硬,瞬間腦充血。
「你要不要再叮我一次?」
「什麼?」他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只會重復這一句。
她嫣然一笑,香唇緩緩地、一寸一寸接近他。
他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瞪著那絕美得像開在高山頂的玫瑰,猶豫地不敢去摘。
可是她竟然主動靠過來了,她,就要吻上他了。
他不由得心動地閉上眼……
有什麼東西踫上他了,卻不是她溫暖的唇,而是冰冰涼涼的啤酒罐。
他倏地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她又嬌又媚又淘氣的笑顏。「感覺好嗎?跟被蚊子叮比起來怎樣?」
他頓時眼角抽搐,好沒面子。
這女人!居然這樣整他!
「歐夏蕾!」他低聲咆哮,擱下啤酒,雙手作勢掐住她優美的玉頸。「看我怎麼對付妳!」
她尖叫,笑著想躲開。「不要啦!喂,你別鬧了!」
「妳喜歡讓蚊子叮嗎?」他惡狠狠地將她推倒在地,做出青面獠牙狀。「好,我就叮妳!把妳全身上下的血都給吸出來,讓妳貧血!」
「不要啦,好癢,你放開我啦!」
「妳別動,給我凍住!」
「不要啦,我好暈,真的會貧血……真的會……」嬌柔的嘟囔聲漸漸消逸于深沈的夜里。
他,叮住了她的唇──
第八章
深夜,坐夜班飛機從日本回到台北的李安琪,在司機的護送下安然抵達家門。
一進門,她顧不得時間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開心地直奔上樓,想找人分享這次畢業旅行發生的好事。
「哥、哥,你睡了嗎?」她敲李安陽臥房的門,沒人應。
奇怪,會是在書房嗎?
她奔去書房找,空無人影。
「歐老師、歐老師?」她又敲歐夏蕾的門,但不敢太用力,只是輕輕敲兩下。
睡了嗎?她好失望,滿腔愉悅想找人傾訴,沒想到家里卻靜成一片。
「討厭!」她懊惱地嘟囔。「Eddy好不容易說要跟人家交往,為什麼沒人听我說這個好消息啦?」
她一面抱怨,一面踏著頹喪的步履回到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