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影子菊 第3頁

蘇醒的例子她沒听說,走廊上的大吵大鬧她倒是听見了。那是等著分財產的親戚們,在怨恨死者遺囑的不公平。

希誠沒有別的親人,如果有一天,他走了,可以走得很清靜。

到時候,這個世界上,就真的只剩她一個人了……楚伊菊在替羅希誠的孤兒身份慶幸的同時,想到自己茫茫的未來,眼里閃過一顆神傷的寒星。

「所以,只要你多陪陪羅先生,經常跟他說話,他就會醒過來的!」看護大嬸很篤定地建議。

自從車禍後,她對他說過的話,還算少嗎?

寫好的小說,每天為他念一段;報紙上的新聞,從社會版讀到娛樂版;就連公司里最不起眼的小事、走在路上看到的一片樹葉,她都對他叨累不止。

但他並沒有像電視里所演的那樣,听著听著,流下眼淚。他無動于衷地躺在那兒,充耳不聞。

她甚至懷疑,這個人人都推薦的方法,是否只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陪著希誠,又坐到月朗星稀的時分,她踏著夜色,回到空曠清冷的大街。

十二月了,聖誕節即將來臨,今年,她照常寂寞。

那本小說,像失蹤了的孩子,音訊全無。有時候,她幻想若自己會在書局里踫到它,就算改了名字、面目全非,能讓她再見它一面,也是好的。

書局……對呀,已經好久沒有去這個地方了,自從錢包干癟以後,她就不敢再去。

往帶她站在那兒翻一個下午的書,做賊心虛似的,總有點害怕店員的目光。

但今晚,心中泛起莫名的沖動,她決定再去逛逛。

書局的門口正貼著巨幅海報,慶祝某位著名大作家的新書誕生。

楚伊菊知道這位作家,他是近年來竄起的一顆奪目新星,他的小說專寫無望的愛情、灰色的眼淚、冰涼的秋雨和暗淡的天空……並不討喜的故事,卻賺得無數掌聲。

他的名字,也帶點淒冷的味道——喬子寒。

有人對此感到奇怪,因為,通常都是輕松愉快的小說比較好賣,為什麼,喬子寒能夠反其道而行?

他們也許並不知道,當一個人傷心的時候,總希望有人能陪著自己傷心,甚至比自己更慘。喬子寒的小說既是滿足了失戀者的需要,而這個時代,失戀的人又是如此之多。

他的文字,就像一只尖細的鞋,在人們心尖最軟弱的地方跳舞,跳出傷感的舞步,讓掉不下來的眼淚大雨傾盆,痛苦也隨之排出。

而他亦不忘在最灰暗的地方,寫一點白鴿似的善良,在故事的結尾,讓人看到一點希望的曙光。

所以,喜歡他的人很多,有的讀者甚至說,每天晚上要抱著他的小說,才能入睡。

但,喬子寒最成功的地方,在于他有一個很聰明的出版商。

他們出版的並不是他的書,而是他的人。

當所有的女孩發現,那個創造出讓人心碎文字的男人,居然是一個英俊非凡的男人時,她們瘋狂了。

這個男人才華橫溢、狂邪不羈,通身散發出魔鬼一般誘人的魅力。他,卻又是一個懂得愛情的男人——通過他的筆,她們知道他懂。

就是這樣狂妄而溫柔的一個人,集合了女孩們關于理想情人的所有幻想,而在都市中肯出錢買書的,偏偏大多是女孩子,所以,喬子寒「很暢銷」。

當然,有時候為了配合新書宣傳,他也會到電視台的月兌口秀節目里露露臉、在電台的播音室里坐坐,或者,讓某報社記者為他打造一篇獨家專訪。

他也曾寫過劇本,受導演邀請,友情客串劇中某個深情的男配角,但也總在出場後不久瀟灑地死去,給觀眾留下遐想的空間……

他,喬子寒,繁榮了廣播業、電視電影業、報刊雜志業,養活了出版商、印刷商、中盤商、租書店的老板娘……所以,他在短短幾年之內,一躍成為這個社會的寵兒,位列黃金單身漢之榜首,既有錢又有文人氣息,受女性歡迎的程度,一點也不輸于那些所謂的名門公子。

楚伊菊從沒像今天這樣注意過他,因為,他新書的名字讓她極度震驚,竟然是《情人花》?

揉揉朦朧的眼,她撫著那印象派油畫似的封面,在色彩斑斕間再次確定她所看到的。

沒錯,《情人花》!

也許,只是名字湊巧相同而已,善良的楚伊菊不敢往歪處多想。但,當書的內容一覽無遺地呈現在眼前時,她不得不倒吸一口冷氣。

那是她的小說,相同的橋段,相同的文字,連男、女主角的名字也絲毫未改。

呵,喬子寒,她曾經最欣賞的文壇才子,一瞬間,形象化為大海上的泡沫,美好卻灰飛湮滅。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或者,世界上根本沒有喬子寒這個人,那個出現在鏡頭前的帥哥,也是臨時的替身演員。

書商愚弄了整個社會,而她……她有什麼資格責罵?她也是幫凶之一。

楚伊菊在書架前呆立半晌,直到旁人伸手取她面前的一本書,才回過神來。

很久沒買書了,今天,就買一本吧。

這個本該屬于她的「孩子」,如今已經視她為陌生人了,但,仍然應該慶幸,她還是找到了它,並且發現它現在「活」得很好,比跟著她的時候,出名千萬倍。

買一本,就當做紀念吧!「孩子」不在了,它的照片總該留有一張。

楚伊菊苦笑地對視她的《情人花》,渾然不知她的生活將因此改變。

第二章

已經兩年了,聖誕在她總在醫院里度過。

街上,她不敢去,怕成雙成對的情侶刺傷她的眼楮;家,她也不敢回,怕熱鬧的電視節目與她的清冷相映成趣。

她只能孤獨地待在醫院里,陪著一個沒有知覺的人。

但今年,好像有點事做了——翻閱那本《情人花》。

她不得不承認,她的書寶寶變漂亮了,不僅有了鮮亮的封面當外衣,內在的文字也有人替它潤色過。

潤稿的編輯肯定是個高手,用一支精準的筆把她的句子升華了。

看著看著,楚伊菊竟然很想認識這個潤稿的人,甚至覺得她的孤苦心境,惟有這人才能懂得。

呵,她大概永遠也不會認識這人是誰。說不定,對方跟她一樣,也是書商從某個角落里挖來的,付了錢,潤了稿,隨即走人,連電話也不留一個。

鈴……鈴……

是什麼在響?這三更半夜的醫院走廊上竟傳來電話鈴聲,真是怪事。

「楚小姐,」夜班護士輕輕敲了敲門,「找你的電話。」

「找我的?」楚伊菊一怔,「打到這兒來了?」

會是公司有事嗎?記得她曾留過醫院的電話給老板的秘書,因為她沒有手機,而她能去的地方,也只有醫院和租賃的小鮑寓。

「楚小姐——」電話里傳出一個女音,雖然不知道是誰,但總覺得有點熟悉。

「哪位?」楚伊菊迷惑地問。

對方笑了起來,「一個多月沒見,就听不出來了?我是方琳啊。」

方琳?!那個書商?

「有、有事嗎?」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話語。

「今天晚上是聖誕節,楚小姐打算一直待在醫院里?出來玩呀!」對方熱情得像個老朋友。

「對不起……」腦子一時轉不過來的楚伊菊覺得問題太多,一下子不知如何問起,「方小姐,請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要找一個人還不容易嗎?我方琳別的本事沒有,找人最在行!」她呵呵地笑著,「楚小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不過,等會兒見了面,你會全明白的。我派車去接你,十分鐘後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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