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香妖嬈 第9頁

還有那清淡的體香……

他現在,就可以聞到暮紫芍身上那特殊的香氣,仿佛多年前的記憶,穿越時空撲面而來。

「王爺不滿意我的手藝?」暮紫芍不解他臉上的失神。

「不……我只是,想起了我娘,」明若溪痴迷地望著這張如花容顏,「你很像她。」

「呸,」她努努嘴,「王爺是在說我老?」

「我娘可是從前宮里最美的女子,而且,她也不老,她死時只有二十五歲——她永遠活在二十五歲。」

她的眼里閃過一絲同情,並沒有特別安慰他什麼,但這一絲同情的神色就足以撫慰他。

「王爺,你剛才不是問,她們知不知道咱倆在故意討好嗎?」暮紫芍忽然在他耳畔低喃,「那麼,你又知不知道……我現在做的這些,是為了什麼?」

呵,他當然知道,她在故意討好他!

世間沒有哪個女子願意無償地為一個不相干的男子做這些事,或為情,或為利,而她的目的,他大概可以猜到。

「王爺,紫芍初來乍到,卻深知宮廷險惡,我一個外鄉人,想在此地生存下去必須得找些依靠——你不會笑話我的心機吧?」

笑話她?他有什麼資格笑別人?他自己就是一個得了依靠才生存下來的人。當然,他也不介意幫她一把。

「紫芍,你想不想出宮去?」剎那間,朧月夜那個荒唐的命令鑽入他腦海,一陣刺痛中,他沖口而出,忘了自己竟叫著她的名字。

「出宮?」她微愕,不知是因為听到了這個名字,還是听到了「出宮」二字,「為什麼?」

「我想……你大概是被迫進來的,現在如果你想出去,趁來得及的時候,我可以幫你。」

二十多年來,他頭一次提出如此沖動的建議。這個建議會讓他死無全尸,但他就是提了,義無反顧,絕不後悔。

「不,我不想出宮,」暮紫芍笑,「我只要王爺你在宮里關照我一些就夠了。」

明若溪臉色一煞白。僅僅被一件袍子打動,就說出了冒失的話語,而對方竟然不領情?

可笑呵,昔日那個機智周全的明若溪何以淪落到如此蠢笨的地步?

但這一剎那,他沒有多余的腦力去反思自己的愚笨,他只想到一件事——她,不願出宮?

第四章

「小姐——」小玉捧進一個小小的暖缽,遞到暮紫芍手中。

雖然已是春天,但夜里依然寒涼,縮在錦被中的暮紫芍常常渾身微顫,睡到天明,腳心仍不見暖。

這小小的缽子是她在家鄉常用之物,專門對付討人厭的冷天。進宮的時候,由于匆忙,明明忘了帶,怎麼……

「是主人派人送來的。」小玉雖然眼盲,卻馬上猜到了她此刻的疑問。

「呵,原來是義父。」暮紫芍微微點頭。

也只有東閣王晴如空,這從小一手把她帶大的人,才深知她的習性。哪時冷,哪時熱,記得如此之牢,讓她感動萬分。

「小玉,馬上磨墨,我要給義父寫信。」她這一感動,立刻披衣跳下床。

「小姐,您還是歇著吧,主人說,宮里耳目太多,白紙黑字的東西還是少寫一點好,免得麻煩。」小玉一動不動,「主人還問,事情進展如何了?」

「我已經把衣服給明若溪送去了,看樣子他已經被我打動,接下來的事不會那麼難辦了。」暮紫芍眸子一沉,像是對什麼事忽然不忍心,但這不忍心只是一瞬間,閃逝而過。

「小姐打算怎樣做?」

「朧月夜不肯見我,一定是有所提防,只要能夠說服明若溪助我見那奸賊一面,義父的東西我定能取回。」

「明白了,小玉會設法告知主人這一切,」小玉緩緩替她蓋上軟被,暖缽揣進床的深處,「小姐,還有一句話,主人讓奴婢轉告——南閣王明若溪俊美絕倫,天下女子無下愛慕,但小姐您應該跟別的女子不同。」

「呵……」暮紫芍輕笑,「讓義父放心,我從沒把自己看成是女子。」

她只是晴如空手中的一枚棋子,這一點,多年以前她就知道了。

不,她並不介意這樣的命運,也不在乎晴如空對她的疼愛是出于真心、還是出于利用。他撫養她成人,這點回報是應該的,而且這世上疼愛她的,也不過只有這一個人。

燭光熄滅了,婢女掩門而去,暮紫芍閉著眼,難得一天安寧的時刻。

她的睡眠很淺,夜里不是被惡夢糾纏,就是被思緒糾纏,黑暗中,身子歇下了,腦子里卻像有另一個人醒著,徹夜不眠,弄得她疲憊不堪。

「這孩子模樣確實標致,就是出生的日子不好,唉……您也不必太傷心,大不了讓她早一點嫁出去。」恍惚中,听到一個婦人的聲音。

「我怎麼這樣命苦,生下這個掃把星!」另一名婦人嗚咽著回答,「看看她臉上那顆痣,嫁出去,不是害了別人嗎?我現在左右為難,想把她送到山上去,可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虎毒還不食子呢,我下不了這個手,但留下她又擔心遲早是個禍害……」

類似的對話,多年以來在她腦中盤旋不去,小時候不懂得它的意思,只知道,母親經常向鄰家阿嬸哭訴,淚眼汪汪地瞪著站在一旁的她,好像不太喜歡她。

現在長大了,終于明白了,她就是那個人見人怕的「晦星」美人。雖然,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傷害過誰,但誰出了事都把罪責推到她身上。

比如,父親劈柴劈到手;比如,母親到河邊洗衣時,跟在一旁玩耍的弟弟掉進了水里;再比如,隔壁那戶人家新娶的媳婦染上癆病……

但凡周圍發生了什麼,人們頭一個會想起她,都說,咱們這兒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自從她出生以後就禍事不斷。

她記得每年除夕的晚上,母親就塞給她一個饅頭,搬張小板凳,讓她獨自坐到門外去。

然後門一關,插上閂,她就待在寒冷孤清的巷子里,看著門上晃晃蕩蕩的環和那滿臉凶惡的門神,听冬夜的風呼嘯而過。

家家戶戶開始吃年夜飯,享受團圓的時刻,窗內有隱隱的笑聲——父母此刻也是這樣對著弟弟笑吧?但她被一扇門隔在外面的世界,看不見。

好冷……好餓……

她凍得連眼淚都流不下來,也沒有力氣流了。

遠處有隱隱的狗吠,偶爾一個晚歸的夜行人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她,又匆匆而過。她甚至有些羨慕鄰居家那只阿黃,至少它可以吃飽,而且待在門里。

這時候,城牆上會綻出一朵煙花。她痴迷地望著,覺得那是上天送給她的新年禮物,雖然放煙花的人與她永遠不可能相識,但寂寞冬夜唯一撫慰她的,只有這瞬間即逝的炫麗花朵。

終于有一天,事情發生了——母親像是鐵了心,拉著她往山上走。

「娘,我們這是去哪兒呀?」她興高采烈地跟在身後問。母親很少帶她出門玩耍,每次總是帶著弟弟。

「去采野果子。」母親冷淡回答。她可以看出,那皺著的眉頭下心事重重。

到了山上,太陽就快落下去了,天邊一抹瑰麗,漫山褊野被涂上彤色,奇妙萬分。她蹦蹦跳跳,開懷大笑地迎接夕陽擁抱。

「娘到那邊去采野果子,你一個人在這兒玩,不要亂跑,知道嗎?」母親那天的語氣特別溫和,眼神里有一絲隱痛,籃蓋一掀,她最喜歡的大餅擱在里邊,「這是娘特地……為你做的,慢慢吃。」

她受寵若驚地抱過籃子,與大餅愣愣相望。娘從來不會專門替她做東西,怎麼今兒忽然對她特別好?嘿嘿,她就知道,只要乖乖听話,就會等到娘疼她的這一天。終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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