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不知怎麼了,今兒暮姑娘不肯喝藥,王妃去勸她,卻不小心把藥灑了。」另一個答。
「那暮姑娘听說是南閣王爺的人,現在南閣王爺要走,她心里難過,當然不肯吃藥嘍!若換成是我,也寧可病死!」
「還說呢,今兒的飯她也沒吃,害我熱了好幾回……」
兩個婢女說說笑笑,忽然一抬眼,看到明若溪立在她倆面前,頓時傻了眼。
「王爺,奴婢該死!」兩人慌慌張張地一齊跪下。
「奴婢不是存心議論王爺,只不過以為您早走了……」
「瞎嘀咕什麼呢?誰不肯喝藥?」已有貼心的隨從代主子發問。
未待回答,明若溪已翻身下馬,深沉的臉色轉為鐵青,腳下步子快若閃電,袍袖振飛中,往內院奔去。
那個小傻瓜又在使什麼性子?他已經宣告過,若她再傷了自己,他絕不饒她!才隔幾天呀,就把他的號令置若罔聞,今兒非得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不可!
暴怒中又夾藏著一絲柔情——她不肯喝藥,不願吃東西,真的是為了他嗎?原以為自己這樣走了,會似風股淡無蹤影,于她的心中勾不起一絲漣漪,沒料到……但這些日子,她明知他就在這宅子里,為何從未提出想見他?就算她無意中提一提,他也會立即現身,不用在每晚等待那夜深人靜的一刻,等得那麼辛苦。
她住的小院里有一株嫣紅的美人蕉,明若溪急速的步子沖到台階前,又猶豫地上莊,藏到花葉旁,隔著綠簾听屋內的動靜。
「紫芍妹妹,」櫻桃的聲音,「這藥可是煎了兩回,乖乖喝了吧,否則若溪怪罪,我可擔當不起。」
沒有回答,只一片靜。
「唉,別為難我這大肚婆了,若溪雖然回京了,還是會惦記著你的……呀,你這是怎麼了?別哭別哭呀!我最不會哄人了,這可怎麼辦……算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傷心,實話對你說了吧,你呀,就別再想著若溪了,他這趟回京城,以後怕是沒機會再來了,你就把這兒當家,身子養好了,嫂嫂替你另找個如意郎君。」
「他為什麼沒機會回來了?」她終于開口,可以听見其中哽咽。
「因為……因為夏侯國……」
明若溪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掀起綠簾沖了進去。
也許是出于可笑的私心,事已至此,他仍然不想讓她知道他即將成親,仿佛對兩人的未來還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若溪?」櫻桃乍見他,滿眼吃驚,「你怎麼還沒走?不是一大清早就備好馬兒了嗎?」
「才想起,還沒給嫂嫂辭行呢。」他低啞地答,目光瞥向床頭。
暮紫芍坐在薄被里,眼圈通紅,並沒有抬眼瞧他,只是抱著膝,嘟著嘴。
「自家兄弟,不必客氣,」櫻桃笑。她年歲不大,卻總喜歡故作老成,仿佛小孩子扮大人,讓人看了好笑。「以後常來玩啊,不過,想必你以後也沒多少時間來串門子了,做了夏侯國的……」
「嫂嫂!」他打斷,「我有話想、想……」
「想對我說?」櫻桃故意逗他,狡黠的眼神在他臉上轉溜,瞧得他不好意思,「說呀,說呀!嫂嫂我今兒正好有空閑!」
「小桃兒又在搗蛋了!」未流雲適時進入,一把將妻子抱起,「你若真有空閑,可否把時間挪給我這個做夫君的?因為我也有好多話要跟你和寶寶說。」
「現在才想起跟我們說話呀?哼!還以為你又忙著政事,把我和寶寶忘了呢……」櫻桃還想抗議,卻被白色的身影一卷,帶出屋外。
四周恢復寂靜,遙遙相對的兩人一時無語。
「先把藥喝了……」明若溪企圖打破僵局,「來,我喂你……」
銀勺撞擊著瓷碗,聲音悅耳。他舀一勺濃熱的湯藥,輕輕吹一口氣。
藥遞到唇邊,她卻不理會。目光依然垂著,雙手緊緊揪著被單。
「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當心,別人可幫不了你!」他似動怒,高嚷起來,「好,別喝了,什麼都不要喝,我倒了它!」
藥碗一拋,朝窗外擲去。
「溪,不要——」暮紫芍這才有了反應,呼喊出聲。
才出聲,她就發現自己上當了。只見明若溪一個飛身,凌空逮住了那只瓷碗,像老鷹捕捉鴿子那般輕易。腳步回旋,落于地面,碗也穩穩端在手上,半點湯藥沒有潑灑。
「你騙我!」她微嗔。
「再不乖一點,我就強行『喂』你了。」明若溪綻出一抹壞笑。
她知道這個「喂」的意思,不是用勺,而是用別的「東西」,比如,他的唇。
「死性不改,專佔女孩子的便宜!」努努嘴,笑意也隨之現形。
明若溪坐到床頭,環住她的腰,前額輕輕抵住她的,她亦伸出雙手回抱他。
誰也不會真正生對方的氣——誰也舍不得。
「想好了沒有,這藥,到底怎麼『喝』?」明若溪繼續用痞痞的調子問,「無論姑娘選擇哪一種方式,在下都奉陪到底。還是讓我『喂』你吧,好不好?」
「我選擇——不喝!」暮紫芍眨眨閃亮的眼,「因為,我早就喝過了。」
「什麼?」他一愣,迷惑不解。
「先前已經喝過一次了,」她把瓷碗自他手中緩緩取出,「這一碗,是用來逼你現身的。」
他恍然大悟,原來,真正上當受騙的那個人,是他!
「你跟嫂嫂串通?」
「呸,什麼串通呀,說得那麼難听!」她柔柔地繞上他的脖子,「是嫂嫂好心,想幫我!」
「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回來?」他笑了。
「因為,如果換成是我,臨走之前也會想再看你一眼;如果我听見你不愛惜自己的身子,也會生氣地沖到你面前。」她自信而得意地昂起頭。
「小壞蛋——」他低罵一聲,想湊上前吻住她的唇。
而她,卻吃吃笑著,左避右閃,就是不讓他觸踫,最後,寧可把半張臉埋進被褥里。
「說你壞還真沒說錯!」他不能得償所願,嘆一口氣,改吻她的前額,「但我就是喜歡上這樣的你,又有什麼辦法……」
一開始,她就利用他,再後來,她幾次三番欺騙他,直至剛才,還把他哄得團團轉。傾倒天下的美男子明若溪落到如此下場,那些被他「欺負」過的姑娘們會拍手稱好吧?她的確是災星——上天派來懲治他的魔星。
「為什麼要逼我現身?」兩人隔被相擁,良久,他問。
「因為……你欠我一個當面的解釋。」暮紫芍凝望他,「你應該告訴我,為什麼在救了我之後又想棄我于不顧?」
他屏住呼吸,張翕的嘴欲言又止,最後,在她渴望的目光下,實話逼出口,「我答應了二哥要回去——他派兵救你,我回去娶夏侯國的公主。」
呵,這個原因,倒不至于讓她太傷心,雖然他答應了要娶別人。她的溪無論做什麼,總是第一個想到她,身為女子,能被男人這樣的愛著,未嘗不是一種難能可貴的榮耀。
「溪,我記得你說過,雖然朧月夜有恩于你,但你不會把一輩子的幸福交到他手上。如果你真要娶那個公主,我不攔你,但我希望你是因為真心喜歡她而娶她,並非出于承諾。否則,這對她,對我,都不公平。」
明若溪驚異地抬眸,不敢相信這話出自暮紫芍之口——她一向都喜歡把他往外推,曾幾何時,轉了態度?
上天真喜歡開玩笑,起先讓他追逐她,現在,他死心了,放棄了,她卻主動了。兩人這場沒完沒了的糾纏,何日才有盡頭?
難道,他們之間注定是孽緣?否則為什麼總盼不到雨過天青,心空時時下著心酸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