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懷抱、身上的溫暖,在這一剎那全涌進腦海。
你懂得為人犧牲就表示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像大人一樣,用成熟的思考好好為自己想一想,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他語重心長的聲音悠悠自耳邊響起,打亂了她原本已經夠亂的思緒。
她知道,只要一句話,他們就真的是隔著天與地的距離了。
剎那間,心中閃過從不曾有過的私心——她不想離開他,她想留在他身邊,即使只是遠遠看著他,即使渺小得他幾乎注意不到!
不,她不要、她不願意啊,這根本不是她的錯!無聲吶喊著,被壓抑在心底那個真實的自己,開始害怕、退縮,想把自己藏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不必再面對這些紛紛擾擾。
但突然間,父親的臉孔卻像鬼魅般浮上腦海,那狂亂無助、哀求乞憐的眼神像魔咒般控制著她的意志。
「梁小姐,我要先提醒你,本法庭判決會審酌被告的犯意、態度以及配合度,等一下回答前請你先仔細考慮清楚。」
低著頭,她的臉色發白、雙腿顫抖得幾乎快支撐不住瘦弱的身體,失眠了一整晚,她覺得自己的體力與緊繃情緒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梁小姐,請問,被害人是不是你殺的?」
法庭上一片靜默,只傳來法官清楚的聲音,每個人都緊盯著她的背影,屏住了呼吸。
回答不是——良知催促著。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孩,沒有必要偉大到要替某個人犧牲一輩子——
不,不行,快說是,即使梁家夫妻對她總是忽略比關注來得多,但是讓孤伶伶的她有個家,這份恩情說什麼她也不能忘啊——理智焦急的想扳回一城。
兩股相互沖突與矛盾的意志激烈交戰,像拔河似的拉扯著她,讓她幾乎瀕臨崩潰。
不,不行——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沒辦法呼吸了!
她臉色蒼白、像是瀕臨缺氧的魚不住大口呼吸,眼前的景物、人影似乎慢慢在眼中模糊遠去。
「庭上,我的當事人不舒服,我請求暫停三十分鐘。」
突然間,她听到易慎人仿佛遠從天涯盡頭傳來的聲音,接著人就被帶出了緊繃得快讓人窒息的法庭。
「你還好嗎?」易慎人將她帶出法庭,讓渾身依舊不停顫抖的她坐在椅子上。
方才他不經意一抬頭,瞥見她僵硬顫抖的縴弱身影,憑著多年經驗立刻警覺到不對勁,當機立斷要求暫停。
「你確實把我的話听進去了,對不?」
梁尋音緩緩抬起頭,意識慢慢凝聚回眸底。
「如果沒有掙扎,你今天不會這麼不對勁。」
她低頭盯著自己相互緊握、像是也在尋求支持的手,眼底滿是矛盾。
是的,她掙扎、她矛盾,他的出現讓她貪心地想留在他身邊。
「听我的話,告訴法官實話,這不只是救你,也是救你的養父,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病了。」
她倏然抬起頭,眼底浮現驚訝。
她以為——這件事沒有人會知道!
是的,她早就知道養父病了,因為太愛養母,無法忍受妻子一再出軌,把自己逼進了死角。
養母跟養父的婚姻其實存在著很大的問題,不只是年齡,還有兩人的個性相差太懸殊,養父嚴肅內斂,養母熱情開朗,這也是造成這樁婚姻出現重大危機的主要原因。
「說實話,只要告訴法官實話,這一切就會結束了。」
他忽地握住她的手,寬大的手掌溫暖而全然的包圍著她,像是也一並把她的心握得好緊好緊。
她好想跟他在一起,她不想離開他!
最後一絲猶豫消失了,心底涌起一股強大的沖動。
「嗯!」望著握著她的大掌許久,她抬頭迎向他的目光,用力一點頭。
「乖女孩!」嚴肅的臉部線條驟然松弛下來,她甚至有種像是看到笑容一閃而逝的錯覺。
她的心頓時繃得好緊,忍不住貪心地想——或許他是在意她的,或許有一天他會向她表白,其實他早已愛上了她。
「我去洗把臉。」紅著臉,梁尋音遽然站起身,頭也不敢回地急急往洗手間而去,就怕被他看出了她腦中非分的念頭。
她太慌張、心緒太亂,就連身後何時跟了一名戴著鴨舌帽的男子都沒有察覺,直到整個人被用力捂住嘴,強拉到廁所旁的樓梯間,都還沒能回過神來。
「唔唔……」等到意識到自己被挾持了,她才奮力掙扎起來,無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求救。
男人的手勁很大,緊捂著她的口鼻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有幾秒鐘的時間,她以為自己會死掉,沒想到背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音,別緊張,我是爸爸!」
爸爸?她驀地瞠大眼轉頭看他,捂在嘴上的手也隨即松開了。
「爸爸?你怎麼會在這里?」
看到身後的人戴著一頂有幾分眼熟的鴨舌帽,她這才想起原來他剛剛就坐在法庭里。
帽沿下是一張布滿胡碴、焦急慌亂的臉孔,才半年不見,他瘦了好多,眼神里多了好多無助與疲憊。
「這陣子你跑哪去了?听說你被保釋出來,爸爸一直找不到你,簡直快把我急死了!」一開口,梁先仁就是一陣數落。
「爸,是一位律師替我交保的,我一直住在他家,他很照顧我……」
「你是不是把事情全都告訴他了?」梁先仁一把鉗住她的手,緊張問道。
「我沒有。」梁尋音急忙搖頭。
「你沒騙我?」梁先仁懷疑地瞪著她。
「我可以發誓,我一個字都沒跟任何人說過。」梁尋音急忙保證道。
來來回回審視她的表情,確定她沒有半點心虛閃爍的表情,梁先仁才終于相信並松開鉗制住她的手。
「你還記不記得答應爸爸的事?」梁先仁的表情軟化下來,露出一抹笑容。
怔忡了一下,梁尋音最後默默點頭。「記得!」
「眼前只有你能救爸爸了,待會不論法官怎麼問,你千萬不能把事情說出來,這是我們約定好的,小音,違背諾言的是壞孩子,以後不會有人愛你,你就會被送回育幼院。」這套說詞打從她十歲來到梁家第一天開始,梁先仁就不斷以此恐嚇、威脅她。
梁尋音明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有行為自主能力、可以照顧自己,但這些話卻像魔咒般在她腦子里根深蒂固,她完全沒辦法違抗這句話的巨大影響力。
「爸爸,可是我……」她想起了易慎人。
「可是什麼?你想違背我們的約定?」梁先仁臉色倏地冷厲起來。
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輩子!
「琳琳,我一輩子深愛著的女人,我卻殺了她,我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天啊!我怎麼下得了手?我曾發誓過只要她在我身邊就好,這樣就好……嗚嗚……」
梁尋音呆住了,即將出口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她沒有看過男人哭,起碼沒看過堅強內斂的養父表現過軟弱的一面。
但是看著養父緩緩流下眼淚,以及他懊悔而錯亂的眼神,頓時想保全自己的決心離得好遠好遠,遠到她再也記不得曾經動過這個自私的念頭。
「我不會的,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一個字,請爸爸放心,小音絕對不會泄露任何一個字。」她堅定地開口保證道。
「很好!」聞言,梁先仁終于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贊賞地拍拍她的頭。「你一定要記得,不管誰問,或是誰說了些什麼,你只要堅持人是你殺的就好了,知道嗎?」他不放心地再三叮嚀。
「爸爸,我知道。」梁尋音臉上露出義無反顧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