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淵飛似一陣風般穿過雕梁畫棟、蒼松翠柏,直抵父母所住的院落——「煙雨閣」。
「娘,孩兒特來跟您請安了!」張淵飛人未到,聲先道出,極其諂媚。
「雲兒?是你嗎?還不快進來讓娘瞧?!」在煙雨閣內刺繡的張芸娘听見麼子歸來,喜出望外,連忙放下手中的針線。
「娘!」張淵飛漾著討喜的笑容出現,走入房內。
張淵飛,真實姓名為恭雲起,乃當朝大理寺司務之子,家中排行老三。
當他回到恭雲起的身份時,舉手投足間會自然而然地帶著世族子弟擁有的貴氣;可當他變成張淵飛時,他就是說話粗魯不文、沒有身家背景的江湖刀客。
身為麼子的恭雲起,上頭有兩位聰明杰出的哥哥,父母的責任與期待皆在兩位哥哥身上獲得了滿足,而身為老麼的他本來就不如兩位哥哥聰穎過人,且自小對仕途無興趣,唯有武學才能引起他極大的興致,于是天天央求爹娘讓他拜師學藝。
他從小便活潑好動,喜好打抱不平,和附近的孩童打架更是稀松平常之事,父親恭文源擔心他長大後會和橫行大街小巷、專門惹是生非的富家子弟沒兩樣,心想與其讓他危害世人丟盡抱家的臉面,倒不如順他的意,讓他上山學藝,陶冶性情,即便不能造福社稷,至少也不會成為亂源。
事實證明,恭文源的決定是正確的,恭雲起的師父不僅教他滿身武藝,連做人處事與不得以武力欺人的道理也全都教導給他,使他不會不明是非,一味地靠武力解決事情。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怎麼這麼久沒回來看娘?」張芸娘抱怨地睨了他一眼,隨即又心憐地拉著他的手,好好看看他。
「娘啊,您不知道行俠仗義有多費時間呢,不過我仍想盡辦法,找出時間回來跟您問安了。」恭雲起涎著笑,說得天花亂墜的,可沒敢讓母親知道,這段時日他一直躲在華府當長工免得母親心生不舍,馬上要求他回家居住。
他已經二十五歲了,遇上麻煩會自個兒想法子解決,可不想再當個襁褓中的小娃兒,一遇上事,只會哭著回家求爹告娘。
「你啊!總是這麼伶牙俐齒!」張芸娘嘴上叨念著,手則慈愛地撫著他的發,這才赫然發現他竟將胡須給剃了,暗暗吃了一驚。「我問你,你最近沒惹上麻煩吧?」
「娘,你怎麼會突然這麼問?」恭雲起嬉皮笑臉地問,因為不想讓母親為他提心吊膽,所以能不提的事,他就不會提。
「假如沒有惹上麻煩,你怎麼會將引以為傲的胡須給剃了?我可沒忘記先前你每一次回來都蓄著大胡子,活像只熊。」害她常常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一大跳,誤以為有熊入侵,就差沒喚人來將眼前的大熊給亂棒打死。
「熊當久了,總會懷念當人的滋味嘛!何況我不想再嚇著您呀!」想到失去可以使他看起來更成熟、更充滿威儀的大胡子,他不由得悲傷了一下。
「你沒一句正經的!」張芸娘以食指輕點了下他的額。
「誰說我沒一句正經?我可是句句出自肺腑啊!」恭雲起大聲喊冤。
「得了。」他極力喊冤的模樣,逗樂了張芸娘,讓她忘了追究他是否麻煩纏身一事。
「怎麼不見爹呢?」他狀似關切地問起。
「少來了!你不正是猜想著,你爹正在書房看刑部呈上,需要再審理的案件,不想與你爹大眼瞪小眼,聆听教誨,才會特別挑戌時過來嗎?」小滑頭!
「娘,既然您知道,就別揭我的底吧?不是我不喜歡爹,而是爹老是要我更穩重些,您曉得我有多努力了是吧?」
他爹要是想訓人,訓上一個時辰絕對少不了,況且他很久沒听訓,就怕爹的興致一來,從細微末節的小事訓起,那兩個時辰肯定跑不掉。他暫且不想听訓,加上這次惹上的又是大麻煩,也不曉得爹听到風聲了沒?所以,現下能避開當然是盡量避開。
「你啊!就是魯莽、沖動、浮躁,而且思慮不周,難怪你爹每見你一回,總要訓上一頓。」說白了,雲起就是不夠膽前顧後,莫怪他們夫妻倆不時會擔心他在外頭闖蕩容易吃虧。
「娘,您說的全都對,不過咱們家盡是聰明人,有我這麼個魯莽沖動的小兒子,不也才能顯得你們有多聰明嗎?」恭雲起雙眼無辜地看著母親,討好賣乖。
「你啊,若肯靜下心來,好好將事情想過一遍,就不會再隨便闖禍了。」雲起只是不愛耍弄心機罷了,況且張芸娘亦不認為他需要違背自己的心性,變成城府深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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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話中的寵溺使恭雲起笑顏燦燦,他從不認為不如哥哥們聰穎有何不好,誠如師父所言,哥哥們有哥哥們的優點,他也有他的優點,皆是無可取代的。
他的隨遇而安,他的不愛與人爭奪,他的仗義執言,使得家人對他縱容,上頭兩個哥哥亦對他照顧有加,只消他一句話,兩位哥哥為他兩肋插刀是在所不惜。
「你這孩子,老是在外頭闖蕩,什麼時候才肯安定下來?」張芸娘不愛他老是與人打打殺殺的,終究希望他能安分地留在家中,讓她天天看得見,不至于終日惶惶不安,憂心他是否受傷,是否又被迫得滿山跑。
「當我該安定下來時,就會安定下來啦!娘,您就別瞎操心了。」恭雲起一如往常,敷衍母親。
「如果真是這樣,你外祖父就不會老在書信中責怪我和你爹對你太過縱容了。」張芸娘抱怨道。
事實上,不僅她與丈夫對麼子十分縱容,就連遠在揚州的父親也僅是口頭上念念、佯裝嚴厲罷了,哪一次雲起途經揚州前去請安問候時,父親不是眉開眼笑,巴不得搬出所有的稀奇寶貝哄他留下?
「外公真這麼想嗎?那我下回途經揚州時,可不敢再去鬧他老人家了。」恭雲起裝出一臉畏懼的模樣。其實總愛板著張臉的外公在想什麼,他心知肚明。
身為兩淮最大的鹽商,外公天生就有不怒而威的氣勢,外人見了無不震懾于外公的氣勢,沒人膽敢小覷外公,但自家人就會知曉,那全是外公擺出來嚇唬人的,不會將老人家表面上的怒火信以為真。
「你若真不去向你外公請安問好,到時想出揚州可是比登天還難。」張芸娘要他別忘了,他外公在揚州可是只手能遮天的,他不可能在老爺子的眼皮子底下橫行無阻。
「唉呀,听起來挺可怕的。」他機伶地打了個冷顫,逗母親開心。實在是因為父親與兩位哥哥都非常正經嚴肅,要爹和哥哥們扮軟裝笨根本就不可能,是以他每回回家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在母親面前當個笨孩兒,逗母親笑開懷。
「知道怕就安分點兒。」張芸娘以手輕擰他的鼻翼,何嘗不知兒子在跟她鬧著玩?但知道歸知道,她還是被逗得很開心。
「娘,輕點,疼啊!」恭雲起夸張地求饒。
「你離開家這麼久了,受點教訓算什麼?」張芸娘嘴上是這麼說,可已手下留情,不舍得再捏他。
母親的疼寵,讓恭雲起像個長不大的男孩,鬧著母親玩,不時逗得母親開懷大笑。
喜悅的笑聲不住由「煙雨閣」逸出,讓人深刻地感受到母子間真摯的情感。
第三章
月兒高掛,星子閃爍,待恭雲起再走出自家大門,已是子時。
他並未如先前預期的,沒與父兄見上面,當他嘻嘻笑笑地逗了母親一陣後,父兄便連袂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