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坐在主位扔下令牌,一旁的人便大聲宣布。「行刑!」
「行刑」二字如同大捶用力捶進殷朔風的心口,將他震醒,他驚惶地看著劊子手揚起大刀,就要砍向父親。
這一刻,淚水終于奪眶而出,他再也克制不了自己,沖上前去捍衛父親。
似心有靈犀,父親的眸光忽地向他射來,定定的看著他,他驀然停下步伐,因為父親看他的眼神中有著欣喜與拒絕……
案親欣喜是因他仍活著,但卻又拒絕他出現。因為只要他一出現,下一個死的人便會是他。
明白父親對他的期待,他咬著牙縮回腳,即見父親欣慰頷首,他吸著氣硬是將頰上的淚水拭去,送父親和雲大人走這最後一程。
刀起刀落,紅花飛散。殷朔風再也听不見四周的聲響,只覺靈魂中潔淨的某一部分被抽離了。
他渾渾噩噩地看著李漢領著大隊人馬,威風地離去。人群散了,只留下兩名守衛顧著父親和雲大人的尸首,昔日與殷、雲兩府友好之人無一出現,父親和雲大人死得孤獨,死得冤枉。
他靜靜等著,直到兩名守衛照李漢先前的指示,將父親和雲大人的尸首草率拾起,丟到山里喂狼。
他一路偷偷跟著,不著痕跡,就怕會跟丟。那天,他無法將母親與雲夫人安葬,由著她們的尸首遭烈焰吞噬。可今日不!今日,無論如何他一定要讓父親和雲大人死得有尊嚴,不讓狼叼走。
他極其有耐心地等著,等到那兩人將父親和雲大人的尸首丟下、走遠後,他這才由暗處現身。
「血債血償!今日李漢殺我們一人,他日我便還他十人!」殷朔風的雙眸射出怨恨。撫著父親和雲大人的尸首,對他們起誓。
立完誓後,他獨自一人徒手開始挖掘泥土。他拼命挖,不在乎會花費多少氣力、多少時間;不去管身上不住淌下的汗水,十指給挖出血來他也不覺得疼,因為他的心更疼、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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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破廟時,已月上中天,殷朔風一身狼狽,帶了幾顆饅頭回來。破廟里一片黑暗,恍若無人,想到他將昊風與似水丟下一整天,不知他們會不會出了事?會不會被李漢給逮著?會不會被其他惡人給欺負!他提腿急忙奔了進去。
「昊風!昊風!」他輕聲叫著弟弟的名字,不敢太大聲,怕被旁人听到。
沒有任何回應,四周除了蟲鳴聲外,別無其他,朔風焦急得冷汗涔涔濕了整個背,待他的雙眼適應了黑暗,方才瞧見昊風緊抱著似水躲在黑暗中。
「昊風,是我,對不起,我回來了,你的肚子一定很餓,對不?來,吃個饅頭。’朔風心感愧疚地拉開昊風懷里的似水,將饅頭遞給一言不發的昊風後,大掌探向似水的額際。似水已沒有前些日子燒得那樣厲害了,他總算是松了口氣。
他也對似水感到抱歉與心疼,因為他們的身分不能讓旁人得知,所以無法請大夫來為她看病,只能到藥鋪去抓藥來讓她喝,乞求上蒼的幫忙,別將她的生命也給奪走。
昊風愣愣地看著手中的饅頭,再望向渾身是泥、十指是血的兄長,難過得流下淚來。
「爹呢?」過了這麼多天,這是昊風頭一次開口,他的語氣不帶任何希望,仿佛已能猜到朔風的答案。
「……昊風……」朔風一時百感交集。他一面欣喜于弟弟終于開口說話一事,一面卻又苦惱于不知如何跟昊風說爹爹已死去的消息。
「哥,我們會不會死?」死亡與他們是如此接近,昊風已不知該怕還是該笑。
「不會的,我會保護你們,拼了命也不會讓你們受到半點傷害。」朔風心痛地攬住昊風的肩頭,許下承諾。
「爹死了、娘死了、雲阿姨死了、何總管死了、春兒死了,已經死了好多好多的人,而現在似水又病了……」昊風他看不到未來,只看得見死亡,一條條死去的人命,多到令他數也數不清,被留下來的他們,可有活下去的本事?他感到茫然。
「我們不會死的!似水也會好起來,瞧,她現下臉色比昨天要好多了,不是嗎?」現實正嚴苛地考驗著他們,可朔風不想說喪氣話來削減昊風的信心。
先前娘親于匆忙間交給他的首飾,讓他典當了些,可是當鋪里的朝奉見他年幼可欺,巨極需銀兩,硬是將貴重的首飾說成是尋常的首飾,隨便拿了幾兩銀子就要打發他走。為了似水的病,也為了不招來更多的注意,他唯有忍氣吞聲,帶著少得可憐的銀子離開。他明白,娘親其他的飾物進了當鋪仍會有同樣的下場,沒有人會肯給他實在的價錢,這就是人性吧!
人善被人欺,這世間根本沒有雪中送炭這回事,為了昊風和似水,他得想法子掙錢,否則娘所留下來的首飾,很快就會被他們耗用光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們?」昊風仍不明白。他以為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誰知一夕之間,他那美好的世界全被打碎,他再也無法倚在娘親懷中要賴,再也無法看見爹親英姿煥發地騎在馬背上,什麼都沒了,他們什麼都沒了。
「因為貪婪。」朔風咬牙切齒道。
「哥,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天所發生的事……」慘遭滅門一事已深刻地刻劃在昊風的心底。
「那就別忘。」朔風拍拍昊風的肩。
「嗯。」昊風流著淚用力點頭,他再次瞧著兄長那雙帶泥帶血的手。「哥,你的手……」
「我沒事,你放心。」朔風淡淡帶過,再次測了測似水額上的溫度,擰了手巾附在她額上好降溫。
「似水她一直都沒醒來,可是她一直作著噩夢,直嚷著要娘……」昊風小聲道,雖然先前他受過極大的驚嚇,整個人不言不語,可是哥哥交代他的話,他完全照辦,他一直都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似水,直到哥哥回來為止。
「辛苦你了,昊風。」
「不辛苦,我一點都不辛苦,只要似水快些好起來就好。」昊風用力搖首。
「是啊?希望她能快些好起來。」說這話的同時,他的心宛如被一把刀用力刨挖過。她再這樣病下去,恐怕會撐不過去,朔風怕連她都會失去,只能拼命乞求上蒼別對他這樣殘忍。他已經失去太多,承受不起再次的失去。
他不舍地撫著蒼白而毫無血色的熱燙小臉,本是無憂無慮的他們,再怎麼也料不到會遭逢此次大難。
「爹……娘……」昏迷的似水不住發出夢囈,她痛苦地皺著小臉。上一瞬間,她瞧見自己正愛嬌的在爹娘身邊撒嬌,下一瞬間便見爹娘頭身分家,再也無法親親愛愛地抱著地、寵著她。
為此,她嚇得不住尖叫,她不要!那全都不是真的,她的爹和娘都還活得好好的,且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不會丟下她一人。
「似水乖,沒事的、沒事的,我就在你身邊。」見她嚇得不住尖叫,朔風抱著她輕輕在懷里搖著、安撫著。
昊風則被她的尖叫聲嚇了一跳,臉色發白地看著似水,她的尖叫聲勾起太多太多的不幸與悲傷,幾乎令昊風無法承受。
朔風懷抱著似水,見昊風嚇白了臉,心底很是難受。他得堅強,絕不能在昊風或似水面前掉下一顆淚。他們全都倚靠他一人,若他流淚了,他們三人肯定是再也走不下去,更遑論是要報仇。
「爹!娘!不要走!」似水于夢中啜泣著。
「似水,沒事,我一直在你身邊,別怕。」他輕輕地吻了下她的發,輕搖著她,再以眼神招呼弟弟坐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