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妲羅在馬車里身體向前傾叫道︰「好綠啊!我知道鄉村是綠的,可是沒想到這樣綠!」
費瑞克先生正要同答,她又以狂喜的聲調說,「田野是金黃的,真正金黃!」
「是玉米,」費瑞克先生簡明的同答,然後又問︰「你真的從沒來過鄉村嗎?」
妲羅搖搖頭。
「沒有,貝洛菲太太以前允許我帶大的孩子們到海德公園,可是後來有太多小娃兒要照顧,她就不讓我出來了。」
「孩子們應該出去玩的,」費瑞克先生抗議。
「他們就在孤兒院後面的院子里玩,」妲羅回答。「那地方相當小,冬天又是泥濘滿地的,可是至少他們在新鮮空氣里。」
她回答的時候轉臉面向他,可是現在她又彎身向前看著窗外。
「要是孩子們能看到這些該多好,」她低聲的說。
費瑞克先生這下明白了,她的思緒一直沒有離開她丟下的那些孩子們。
當他到孤兒院接妲羅走的時候,他們別離的場面十分的感人。
小的孩子們扯著她的裙子哭泣哀號,大的孩子幾乎是絕望的拼命喊叫,直到她的馬車看不見了為止。
連貝洛菲太太想到要失去妲羅也傷感多情起來,可是費瑞克先生禁不住想她的悲傷多半是為她自己,因為她就要失去一個得力幫手。
不管為什麼理由吧,對妲羅而言,說再見真是千難萬難。
她好不容易月兌出小的孩子牽牽扯扯的手,上了費瑞克先生的馬車時,眼淚禁不住沿兩頰汨汨流下。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直到他們上路好幾分鐘之後,她才說得出話來︰「孩……孩子們沒有我該怎麼辦?我……我知道小的孩子們一定會挨餓的。」
「我就是想告訴你這個啊,妲羅,」費瑞克先生同答。「我已經知道孩子們沒有足夠的東西吃,而整個孤兒院在絕望的愁雲慘霧中,這種情形是不該有的。」
他看到妲羅抬起淚濕的雙眼,用一種絕望焦急的眼神望著他,為了不讓她再痛苦下去,他很快說!
「我已經安排好了,相信你會滿意這些安排。」
「什……什麼安排?」妲羅抽抽搭搭的問。
「亞克雷公館的管家是個老婦人,可是非常能干。她還記得她年輕的時候這家孤兒院建造的情形,她服侍過安妮公爵夫人,也知道夫人對孤兒院很關心。」
「就是夫人死後情形才變壞的,」妲羅說。
「這我也明白,」費瑞克先生回答。「我已經吩咐金斯頓太大去請一個會給孩子們買足夠食物的廚子。「
妲羅削瘦的臉上泛出喜悅的光彩,使整個臉都改觀了。
費瑞克先生知道他沒猜錯,「亞克雷公爵財團法人」每周付給孤兒院的錢,大部份都被貝洛菲太太拿去買酒了。
「金斯頓太太還會找些年輕的女孩于來打掃房子,」他繼續說下去,「並且照看孩子。」
他停頓一會,然後斬釘截鐵的說︰「我不明白的是,教師們到那兒去了,我知道安妮夫人在世時有很多教師的。」
「有兩位退休了,也沒請人來接替,」妲羅同答,「最後一個老師在六個月前也走了,因為她發覺自己管不了大的男孩。」
她停頓一下,用一種幾乎是懇求的語氣︰「並不是他們太皮,而是她沒教好。」
她憂心的望著費瑞克先生,好像是怕他會生氣,又加一句說︰「我只要有空就教小的孩子們,可是如果有太多嬰兒要照顧,我就沒辦法了。」
「所以你就講故事給他們听,是吧。」費瑞克先生莞爾一笑說。「我確信他們會更喜歡。」
「所以我才把講故事當做他們最大的享受,」妲羅解釋道,「那樣他們才會安靜。」
「我想的確是的,「他說。「可是我會對公爵大人講,務必指派好的老師到孤兒院,就如以往一般。」
「那真是太好了!」妲羅叫道。「哦,我真希望我能在那兒,我還有好多東西想學。」
費瑞克先生微笑的望著她說︰「我相信你還小的時候,一定學了不少課程吧?」
「還不大夠,」妲羅同答。「有位牧師對我根好,可是他去年過世了。」
她的聲音中有某種感傷讓費瑞克先生知道,牧師的死對她是一大損失,至今仍令她傷心。
「那位牧師是那里來的呢?」他問。
「是卻爾西的長老會教堂來的,」妲羅說,「我想那可能是倫敦僅有的一家教堂。」
「他在孤兒院主持禮拜嗎?」
「每個星期天,可是他每周還來兩三次,教我們大家聖經。」
她說完輕輕嘆息一聲。
「他的課好有意思,我以前盼望這個課比什麼都來得熱切,他還借書給我看。」
「那麼你是能夠流暢的閱讀了?」
「我好喜歡讀書!」妲羅同答,「可是牧師一死,我只有那本他送我的聖經可讀了。」
她望了費瑞克先生一眼,羞怯的微笑著說︰「我想有一天我會把它背下來。」
敝不得她說得那麼一口好英語,費瑞克先生想。
他早已注意到她的談吐是多麼文雅,她所用的辭匯又遠比一般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多得多。
「公爵大人在他的城堡中有一所很大的圖書館,」他告訴她。
他看出妲羅眼光中興奮的神色。接著她眼神一黯又說︰「我想公爵大人不會讓我……踫他的書的。」
「我敢確定他會借給你,只要你小心保管,」費瑞克先生同答。「而且,假如他不肯,我自己也有不少藏書,隨時歡迎你閱讀。」
「你說的是真心話嗎,先生?」
他覺得她說話的語氣很好玩,那是又敬畏又興奮的語氣。
「我現在就帶著好些書呢。」他說。「今晚咱們停下來歇息的時候我就把書箱打開,你可以隨意挑你喜歡的書在旅途閱讀。不過我想你會發覺這些書是很吃重而枯燥無味的。」
「只要我有書讀,從來就不會覺得枯燥無味,」妲羅同答。「我好渴望讀書、好希望有錢訂一份報紙。可是貝洛菲大大總是說我們負擔不起。」
費瑞克先生的嘴唇緊閉。
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敦請公爵令貝洛菲太太退休,另外找一位明理的、有母性慈愛的婦人來代替她。
必須找一個人,不僅是關懷孩子們而且能教養他們將來在外界做人處世之道,因為大多數的孤兒在十二歲就得出外奮斗了。
然而,最令他煩惱的一件事是孤兒院里顯然食物缺乏,衣著也很少。
他看一看妲羅,發覺她身上的夾布白領衣服很乾掙,補綴得相當整齊心情頓覺寬松了些。
他想這種制服真是奇丑無比,而且極端樸素,尤其是那頂頭盔似的小帽子,那該是哈瑞公爵夫人選的式樣吧。
無名孤兒院的創辦人是個嚴峻的蘇格蘭女人,用「一絲不苟」來形容她最為恰當。
他想妲羅其實是蠻漂亮的,要不是她那樣子瘦得可憐,要不是她從黑色斗篷中伸出來的手腕那樣骨瘦如柴就好了。
「我要和你談個條件,」他大聲說。
「條件?」
「是的,我借你書可以,但是你要吃完給你吃的所有東西,直到我們到達蘇格蘭為止。」
妲羅輕輕笑了。
「你會發現,我不會拒絕你給我的任何食物的。」
可是費瑞克先生後來卻發現她把這個願望看得太輕松了,她根本做不到。
當晚他們停宿在巴爾達克第一家客棧的時候,妲羅發現她分配到的樓上臥房之舒適與奢華,大大出乎她的想像之外。
她洗淨了手臉,換了另一套和先前穿的完全相同的灰綿布衣服,下樓來會費瑞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