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事物的背後 第6頁

「我就是不喜歡他,小扮說他已經有女朋友了。」李蕾強調。

「呵,瞧妳個兒都快比我高了,還是不解人事的小孩兒性哩!」李蒨扯扯她及耳的學生發,笑說︰「那些女朋友呀,要家世沒家世、要財富沒財富,全當好玩而已,他是不會認真的,他要娶的終究還是妳這種門當戶對的女孩子。」

李蕾討厭這類話題,靈光一閃冒出很超齡的回答說︰

「就像妳和袁大哥嗎?妳不想嫁給他,又跟他約會,也全當好玩而已嗎?」

李蒨瞪著妹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會才說︰

「小孩兒性,還真冷酷沒心肝,侮辱我美麗的愛情!」

車內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李蕾掀開簾布角,露個隙縫呼吸新鮮的空氣。

這個家庭表面上光鮮亮麗,站出去都是人中龍鳳,但是否每個人都快樂,又是否彼此了解呢?

沉湎于晚宴票戲麻將的父母,在達官貴人中打轉的大姊,在美國開始外交官生涯的大哥,婚姻戀愛舉棋不定的二姊,專注學校活動很自我的小扮……大家的交集似乎很少,見了面匆匆招呼,行色之中又潛藏多少秘密?

而李蕾最幼,看來最沒事,但父母兄姊也不全然了解她。

比如王御浩,自從記住他的名字後,在相遇的場合自然會多留意他兩眼。

一個文質彬彬、老成持重的男孩,說他英俊好看都沒有錯,但她還在扮家家酒玩捉迷藏的時候,大四歲的他已經隨侍爺爺身側談論國家大事了,根本是另一個世界的人。

再加上家人常拿王御浩來嘲弄她,無聊的玩笑變成心上的壓力,在他面前就越發慌張到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全,最後干脆躲開省事……

到家門口,三輪車吱地煞住,正要付錢的李蒨猛想到說︰

「被妳一氣竟然忘了取修改的新鞋,明天要趕兩場宴會,今晚不試穿軟,到時咬腳就痛苦了,再去鞋店吧!」

李蕾怕二姊路上又提袁克宏和王御浩這兩位煩心榜首人物,連忙說下去。

「爸螞去听戲了,阿娥又放假,妳不可以一個人在家。」李蒨搖頭,因為麼妹幾乎不曾落單過。

「我都已經十四歲了,怎麼不可以?」李蕾搶先一步跳下車。

「好吧,反正我不到半個小時就回來了。」李蒨也想自己靜一靜。

「對了,二姊,奧黛麗赫本的〈羅馬假期〉正在西門町上演,我可以找幾個同學去看嗎?」李蕾又追著三輪車問。

「周末的西門町很亂,妳還是在家好了。」李蒨說︰「天母有個私人俱樂部要放映〈羅馬假期〉,我去幫妳拿幾張票︰要不然,和國際學舍的孫伯伯商量一下把片子借調過來,到時包下整個場地請全班同學觀賞,不是風光又舒服嗎?」

「但有時候,就是故意要享受那種擁擠趕場的市街熱鬧,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吃著烤玉米、魷魚絲、豬血糕……這樣看電影別有一番不同的趣味呀!

李蕾想再央求時,三輪車已經走遠了。

一進大門就發現橙色姬百合花盆斜斜傾倒,泥土灑出大半。

正要開口叫人,才想到老劉被大姊請去砌花壇,李蕾只好蹲下來自己整理。這是她去年親手栽種的,今年發了兩倍的花苞,不免就仔細留心些。

「噗滋」一聲左腳誤踏污水里,把白色皮鞋都染黑了,正要喊阿娥又想到她請假了--怕弄髒客廳的地板沒人清理,李蕾小心翼翼地由廚房邊門繞進去。

嘴巴好渴呀!月兌了鞋襪,擦淨雙手,由新買的電冰箱取出隻果西打來消暑。

晚上做什麼呢?

期末考還有三星期,她不是那種在乎功課的人,成績別太難看就好;倒是學期末的派對很重要,學校幾個風雲名單上的女孩都各顯身手拼比人氣,看誰辦得最好、請的人最多,又可昂首闊步到下個年頭了。

二姊說的天母私人俱樂部或許是個好主意,有電影、游泳池、烤肉架、大草坪、小舞台、西洋唱片、吉他手……到時大家不搶著來才怪呢!

李蕾倒不特別愛玩,時間長了還容易疲倦,比較喜歡像一只貓般慵懶地坐在高高的地方,看每個人在她的布設下開心嬉鬧,享受眾樂樂的感覺。

「李蕾很冷傲。」有人因此說。

是嗎?有什麼好傲的?每到公眾場合她的四肢彷佛有絲線吊掛著,自動做出最高雅尊貴的動作,心和腦落卻在很遠的地方,事實上是好累呀!

爸媽兄姊在則好多了,只要偎在他們身邊微笑,凡事就可不費勁打發過去。

她走到飯廳,看桌上有沒有一向為她留來當點心的女乃油蛋糕。

明亮映牆的陽光突然消失,室內暗了下來,一股濕氣撲面來,似乎有下雨的跡象;自從十歲偷錢關書房那次以後,李蕾對這種黃昏陰雨天特別敏感。

某處傳來模糊的窸窣聲,乍听之下以為是遠天滾雷。

但再一次響動時,又像屋子里老鼠的走竄聲……紙門沿著縫拉開又關上。

啊,老鼠可不會關門的!李蕾屏住呼吸僵立原地……是小扮嗎?但他今天學校有重要的籃球決賽,天塌了也不會回家……難道是小偷?

愈來愈覺得屋子里不止她一人,李蕾臉上的血色慢慢消失,怎麼辦?該不該轉身就跑?

紙門又更清楚地移動著,這回還辨出是書房的那一扇,但這時辰有誰會在書房--李蕾雙手捂住嘴巴,腦海閃進的是那幽纏多年悲鳴不已的癆病表!

這一嚇可非同小可,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此一樁!

雙腿軟到幾乎站不直,今天偏巧落單一次,會不會那癆病表逮著機會來找她當替死鬼呀?

可不能束手待斃,快點想……大蒜、狗血、十字架、觀音像,哪一樣有效?

「噢--」慘了!腳步聲正往餐廳方向走來,屏風晃了晃--

說時遲那時快,尖叫聲由喉間逸出,她本能地拿起身旁的紅木漆金四角長花架,往飄進來的影子砸下去,用盡吃女乃的力氣,人也向前撲倒。

慘嚎一聲,那影子抱頭躬腰,難忍劇痛地跌撞到牆壁。

李蕾定楮一看,竟是……竟是……

「我流血了!」那影子……不,那人攤開滿是鮮血的雙手,不只如此,額頭還流下停地遮了眉毛眼楮,再沿鼻翼臉頰滴到白色襯衫上。

「還不快拿毛巾來止血!」那人對嚇傻的李蕾說。

李蕾顧不得膝蓋的疼痛,奔到浴室把所有毛巾抱來,往那人頭上蓋去。

「為什麼打我?」那人齜牙咧嘴說。

「我……以為是鬼。」李蕾的臉白如寒月,驚駭到透明。

怎麼會是他呢?天底下誰不好打,怎麼偏偏去打到王御浩?此刻他血流如注地倒在面前,可比見鬼還糟幾百倍呀!

「鬼?」又痛又昏的王御浩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真要命!我倒差點被妳打成鬼了!妳用的是什麼武器呀?」

「那個。」李蕾指指上品的紅木花架,尖硬的四角還真能傷人。

毛巾染紅了一條,她又遞上另一條……還有藥,阿娥放哪里呢?

她在櫥櫃里到處翻找繃帶︰紅紫藥水、藥膏……甚至強胃散、魚肝油、花露水不相干的,都一股腦叮鈴當啷的摔到他面前,又要怎麼用呢?

那樣手忙腳亂令王御浩無奈地哀吟兩聲,在換第三條毛巾時他果斷說︰

「血還流不止,我想我必需到醫院去。」

「醫院呀……這個我知道!」感冒肚子痛常去的永恩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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