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文煌臉脹紅起來,其實有幾本還是不告而取偷拿的;如今被迫提到這件尷尬事,李蕾或許無心,但直剌剌的話已傷及他的自尊。
「三小姐童話書多得看不完,還隨時添新,不像我從小到大只有那十本,讀了又讀,書頁都快翻爛了。那十本書在你們富人眼中不算什麼,對我們窮人孩子可是天大的財富,字字如金珍惜得不得了!」他忍不住自辯。
「你有必要那麼激動嗎?我又沒怪你。」她奇怪他的過度反應。「正如你說的,我家不差那十本書,只是你告訴我一聲比較好吧,我絕對會送你的。」
「對不起……這下子除了感謝外,還要加上書沒還的歉意,我這杯咖啡更非請不可了?」為怕壞事,他收起受傷情緒說︰「雖然微薄不成敬意,但司機還沒來,咖啡廳也不遠,我們可以到那兒打電話,邊坐邊等也舒服些。」
寒風一陣陣吹,腳有點酸,他的話頗合理,喝杯午後咖啡也無妨。
「好吧!不過由我請客,你賺的那點錢,就省下來交給阿春嫂吧!」李蕾以慣常的大方說。
「隨三小姐高興。」他沒有爭論。
李蕾招手叫來三輪車。
四點過五分,街上行人不少,有的慢步、有的匆匆,咖啡廳在隔街的另一邊。
李蕾付了三輪車車資,眼光被綢緞莊新擺的布匹吸引著。
「咦,那不是御浩嗎?」廖文煌突然說。
李蕾循聲望去,好一會才在花花人群中看到原本應該在鄰縣部隊的御浩,他身穿便服英俊如常,身旁攜著一位長發飄逸的女子。
這……不可能吧?若非幻覺,就是一個長得跟他很像的人……
「御浩怎麼會在這里?他不是沒休假嗎?」廖文煌再度強調。
李蕾像被釘在原處,發不出聲音。
並不是沒見過御浩和別的女孩走在一起,但他一向坦然,從沒有瞞過任何關于異性的事……而眼前這女子她一點印象都沒有,最不能理解的是,御浩為什麼騙說沒有休假、卻偷偷和這女子約會呢?這完全不像御浩的為人呀!
「我們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問他到底怎麼回事?」廖文煌建議。
「你認識那女孩嗎?」她努力不讓驚愕表現在臉上。
「不認識……不過,一直有些流言傳來傳去……」他考慮要說多少。
李蕾正要進一步弄清他的言外之意時,御浩帶那女子沿著騎樓向西走,廖文煌忙抬腳跟上,她機械似的尾隨在後。
御浩和那女子拐進一條窄小的巷子,停在一棟四層樓的建築物前面,生銹落漆的招牌板上寫著「迎賓旅館」四個字。
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前,御浩和那女子雙雙走進旅館……不見了!
最先閃進李蕾腦海的是,御浩終于有了親密女友嗎?但他怎麼也不該到這種低級不入流的地方,這絕不是光明正大的所在,即使要做壞事,也不需這麼自貶身價吧?
廖文煌也有些錯愕,若不是親眼看見,以御浩正人君子的形象,還真難相信會有旅館這一幕。此情此景,李蕾不可能再無動于衷了吧?
丙然她臉色蒼白,雙眸燃著火焰,是怒不可遏的訊號--
「三小姐,妳如果想進去探個究竟,我可以陪妳。」廖文煌自告奮勇說。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那兩簇火焰倏地直射到他身上。
「故意什麼?」他不解。
「你早知道御浩在這里,故意以請我喝咖啡為借口,要我看到這一切,這是你的詭計吧?」她不掩怒火說?
廖文煌沒估到嬌嬌女的她也有精明的一面,一時愣住了。
沒錯,他事先知道御浩今天有神秘「約會」,雖然已離開學校半年,仍有些仰慕者會注意御浩的行蹤,若有心打听,並不困難。
他也是在最後一刻才決定帶李蕾來面對真相的,但萬萬不能承認就是了。
「怎麼會是我的詭計?我再有辦法,也不可能叫御浩和別的女孩上旅館呀!」他又說︰「三小姐,欺騙妳的是御浩,妳該生氣的人是他吧?」
「我為什麼要生御浩的氣?這些都是你的錯,我只氣你!」她態度極為傲慢。
「三小姐--」她的反應超乎常理,他竟語塞了。
「說你的錯,是因為你在這兒造謠生事興風作浪。」這類似爆發丑聞的節骨眼,她的確和一般十九歲的女孩子不一樣,多年嚴格的閨秀訓練奏效了,姊姊們叮嚀的,凡事先保住面子再說。「御浩隱瞞休假,帶女生走進這家旅館,我相信必有他正當的理由;我反而不齒你的行為,虧得御浩還是你的好朋友,你竟不顧朋友道義揭人隱私--懶得理你,我要回家了!」
這已是極限,李蕾強忍著即將潰決的情緒,招呼路旁等客的三輪車過來。
居然說他造謠生事興風作浪?李蕾維護御浩到如此盲目無知的地步,廖文煌內心積壓多時的燃點突爆,一堆話轟然而出說︰
「什麼是御浩的正當理由?簡單告訴妳,就是他對妳根本沒有愛情,他和妳交往完全是順長輩之意,標準的家族利益結合,所以他才需要另外找女人……而妳所謂的相信,也只關乎冰冷的金錢和權勢,並無任何真心誠意……我很訝異,一向高高在上的李家三小姐,如何能忍受這種毫無尊嚴的羞辱呢?」
太……太過份了!他廖文煌什麼身分,竟敢如此肆無忌憚胡言亂語?李蕾氣得全身發抖,得戴上生平最冰冷的面具才不會當場失控。
「無論你說什麼,都影響不了我和御浩的關系。」她眼神如刀銳利、聲音似刀刮人,坐上三輪車時又拋出一句︰「而我和你之間,是連一杯咖啡的情份都沒有了!」
廖文煌的確無法了解李蕾的心理,正因為是高高在上的三小姐,外頭擺著的面子重于一切,若有人當眾揭私揚丑,其中的難堪痛惡同等于丑事本身,他已犯了李蕾的大忌。
他當時是完全迷惑了……他是御浩的好朋友沒有錯,但他個人所服膺的公理原則更重于一切;況且他也是為李蕾好,結果卻適得其反,怎麼連剛萌發的一點友善關系也毀掉了呢?
幾張宣紙排列在窗前的長桌上,天光將紙上的各式荷花照得更色澤明媚。
這是李蘊宅第里特闢的畫室,因當今第一夫人喜愛國畫,一干官太太們都附庸風雅趕流行,李蘊自不例外,還逼著兩位妹妹一塊學,說有助丈夫官運。
李蕾常嫌沉悶,反而老師夸她最有天份。
「有啥天份?不過就學了幾年西畫,有些底子,怎麼揮都比我們好嘍!」姊姊們取笑說。
就李蕾十四歲那年,因服裝社阿婆在綢緞上刺線繡珠的紛彩亮了她的雙眼,又加上御浩的刺激,她央求找老師學畫,大家原以為她只玩票幾個月,沒想到竟素描、水彩、炭畫,油畫一路乖乖地撐過這幾年,很是意外。
李蕾不認為自己有慧根,更與勤勉沾不上邊,只覺得揮畫筆比讀英數理化簡單,線條色彩又比作文造句容易,便斷斷續續維持了下來……結果考大學居然用上了,否則還真不知選什麼科系呢!
門外有汽車聲,接著有人按鈴,是御浩來了嗎?
她的心提到胸口,又是喘不過氣的感覺……旅館事件發生一個星期了,她從最初的震驚空白、到憤怒難過、到手足無措的憂惱,整個人似月兌了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