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吉賽兒 第13頁

「我要和妳談談。」他的樣子依然很嚴肅。

談什麼?不許她留在紐約嗎?紫恩囁嚅的開口,「我……」

「又猶豫了!」他又是用那種諷刺的語氣,「我要借的只是一杯咖啡的時間,又不是一輩子,妳不必緊張成這樣。」

紫恩無言以對,只好隨他到附近的小店,兩人各點了一杯咖啡,任濃濃的香氣在彼此之間彌漫著。

在放糖的時候,紫恩偶然看見他手掌中有幾道刮痕,而且還滲著血,忙說︰「你也受傷了!我這兒有繃帶……」

「不必了。」維愷一張俊臉臭得很,他緊握著掌心說︰「一向照顧別人的人不習慣被照顧,相反的,一直被照顧的人去照顧別人,感覺很怪異。」

這繞口令似的一串話,若不仔細听,還真听不明白。等紫恩弄清楚他的意思時,心里立刻有一種被刺的傷感,臉也一陣紅、一陣白地說︰「你今天若是來意不善,我就不陪你談了。」

炳!小護士不見,驕縱的本性又回來了!維愷不動聲色地說︰「我會來杜弗劇院,並不是偶然的。」

「呃?」紫恩拿起的背包又放下。

他喝一口咖啡,把以為老爸有外遇的前因後果簡單地告訴她。

「天呀!把我當成簡伯伯的情婦?未免太有想象力了吧?」紫恩本想故作鎮定,但事情實在是人滑稽,她忍不住笑出來說︰「你千萬不要讓簡伯伯曉得,不然他會氣壞的。」

她的笑聲仍清亮如銀鈴,笑容仍美如天使,令維愷有一種置身從前的感覺。

「這都要怪你們瞞著找,妳來紐約多久了?」

「兩個星期了。」她回答。

「一直都住在我家?」他又問。

「我本來也不想打擾的,但你爸媽好熱心……」瞧他如法官審案般,逼得她想辯解,「我很難拒絕。」

他彷佛沒有听到,內心算著日期說︰「我上次回長島吃飯,他們連提都沒提到……還有,有個清晨我打電話回去,是妳接的,對不對?」

「對。」她只能承認。

「居然還說我撥錯號碼!」維愷得理不饒人的說︰「為什麼要偷偷模模,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呢?」

做賊心虛?他說得可真難听!紫恩盡量保持冷靜,不失風度地說︰「我才不需要心虛,你爸媽口里不提,必有他們的考量,我呢?不過是尊重他們而已。」

「如果我是妳,就不會隨便利用兩位老人家的好心。」維愷從方才發現紫恩起,心情就始終無法平靜,加上欺瞞,和先前所以為的外遇,又開了一場笑話,生活好似一下子起了波瀾,讓他講話也失去了分寸。

「你是什麼意思?」紫恩也聞到那股火藥味。

「不是嗎?維愷照顧紫恩,你們于家就是老在利用簡家。」他冷笑地說︰「六年來完全不相往來,怎麼紫恩一要到紐約,就會找到簡家?吃我父母、住我父母,早上還有專車接送,不就省了一大筆費用嗎?你們當然怕我知道,因為第一個反對的就是我!」

他這不但是羞辱到她,還批評到她的爸媽。好幾年來,紫恩都沒有當場想哭的沖動了,但此刻,她忍著淚,用顫抖的唇說︰「簡維愷,和你喝咖啡,是全世界最差勁的經驗!」

說完,她便丟下一張鈔票,到底多少,她也不清楚,然後就氣沖沖地沖出小店。

維愷望著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對街,又看著二十元的紙鈔半浸在咖啡里……老天!他們竟像兩個孩子般的吵架?

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創辦過科技公司和釀酒學校,更是一家酒館的股東,可說是事業有成,怎麼在遇到紫恩短短的一小時中,又變回那十來歲的毛頭小子呢?

他其實並不在乎紫恩住哪兒,只是氣她突然又闖回他井然有序的生活里,沒預警的、直辣辣的,連問一聲的禮貌都沒有。

就如同六年前那麼莫名其妙般,誠心誠意地求婚,想長相廝守、想照顧她一輩子,卻被拒絕得好狼狽;不只如此,以後她還見了他便躲,更找借口搬到同學那里去不肯回家;最後,連他上飛機也不願意來送行。

在洛杉磯時,維愷仍懷著一絲希望,以為她的不在,會引發紫恩的強烈思念,但她沒有,不僅沒信、沒電話,當他找她時,她人都跑到日本及大陸去玩,像是只快樂的小鳥。

他到東岸時,听見紫恩進入唱片公司受訓,才算徹底死心,認清紫恩變了,變得虛榮,愛受眾人矚目。而或許這就是她的真面目,那個在他心版上的紫恩,根本就是他幻想出來的。

隨著時間的增加,他的想法更加根深柢固,連帶的也影響他對所有女孩的觀感。從大學到研究所,他不時有著固定和非固定的女朋友,但對每一段感情,他都無法真正的投入,現實與理想之間老是產生矛盾。

比如喬安妮,理智說她很好,開朗大方,有旅館經營的長才、有華埠小姐的美貌,是優質妻子的人選,但「結婚」二字他就是始終說不出口。

結果,拖著拖著,紫恩又攪了進來。他伸手要拿皮夾付帳,傷口傳來隱隱作痛。瞧!才沒一會兒工夫,她就有本事弄得他人仰馬翻,連安迪也遭到無妄之災。

紫恩變了嗎?他不懂她為何從演藝界回到舞蹈界,也不懂她為何由倫敦來到紐約,但她二十二歲了,已經是個成熟的女人……想到此,維愷忽然覺得全身竄過一股燥熱,像有什麼非分之念要冒出腦海似的。

不!他浪費在紫恩身上的時光還不夠多嗎?反正她住的是他父母家,又不是他家,急什麼、惱什麼呢?

那頭的紫恩走到練習室,心仍沸騰著,一個男人的沒有風度,可以六年都沒改進嗎?看他如何將她形容成沒品行,又不堪的女人,這種惡意的欺負,難道就為了她的拒婚嗎?

賈塞德的詩根本就是胡說八道!什麼「仍有一股明顯且溫暖的情脈,由這里流向他」,她不但沒有感受到情脈,反而連最基本的善意都缺乏。或許,由于她和維愷間從沒有真正的愛,彼此的情分會被時間、距離及誤解殺光光嗎?

難怪彼此的了解、體諒不曾存在,那麼,她失落了什麼?又懷念什麼?她年輕的生命,彷佛比走向墳墓的吉賽兒還虛空呀!曰這天,正好排的是第一幕,一大堆幽靈女孩。

布景一拉開,藍紫色的湖水、藍紫色的樹林,月光灑下細網,遠方有飄忽的白影。

注意啦!在森林深處有著幢幢鬼影!一個過了子夜,不可以接近的去處!

幽靈的舞宴,是不可看的,因為觀者必死。那些棲惻無休止的舞,可不屬于陽界生者的眼楮哪!

那些年輕便死的女孩,皆有著背叛自己的愛人,生前心已碎,死後沒有心,只能在月光下,與千古的寂寞共舞著。

今夜,方死的吉賽兒,正緩緩走來,以寒澈的空洞及哀傷,加入幽靈群的姊妹們。

「有兩個男人愛著我?」吉賽兒幽幽地說︰「這就是我悲劇的開始……」

紫恩被允許跳一部分,她被維愷觸燃的血液,一直沒有熄滅,不斷的燒呀燒地,她用身體問自己︰妳的悲劇是什麼?我的悲劇,是沒有人真正愛過我,回憶只是自欺和欺人而已……紫恩不斷的旋轉著,直到音樂結束,她已然悲得淚流滿面。

「好,很好!」莫妮卡率先鼓掌,這已是她最高的獎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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