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屬于維愷的嗎?如此冷然的隔絕,看來是簡家人特意的安排,那樁往事,的確在兩家之間刻劃出暗暗的傷痕吧!
下了樓梯,由大玻璃窗向外望,簡伯伯正在打太極拳,簡媽媽在掃剛開始掉落的枯葉,晨曦中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藹,比倫敦的清早還安靜。
突然,掛在牆上的電話響了起來,紫恩嚇了一大跳,想也沒想的就接起話筒,阻止它再繼續破壞這份祥和。
「哈?」她問。
對方似乎愣了一下,才用中文說︰「媽媽嗎?我是維愷。」
維愷?!紫恩听了,差點驚得摔掉話筒。她可真是幸運,在簡家的第一個早晨,就必須和他對話!咫尺天涯之感令她雙手顫抖,只能用倫敦腔很濃的英文說︰「你打錯號碼了。」
正要掛斷之際,維愷搶先報出一串數字,並說︰「我撥的不是這個號碼嗎?」
「不是!」紫恩再也顧不得禮貌地切掉電話,像做了虧心事一般,心快速的跳著。
這個意外的接觸,讓她倚著櫥台怔愣許久。不行!她不能心慌意亂,她到紐約有重要的目的,現在絕對不能分神!這關乎她的事、她的下半生,維愷既然在六年前選擇走出她的生命,就等于不在她的憂慮範圍之內了。
用已不再發抖的手,鎮靜地喝完一杯水,吳菲麗也恰好走進來,見了她便說︰「起那麼早?睡得好嗎?」
「很好,睡得很舒服。」紫恩撒謊道。
吳菲麗才要問她早餐想吃什麼,電話又響起。
「哈!」吳菲麗接起話筒,听一會兒便笑出來,「總算記得晨昏定省了,有進步喔!」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誰了!紫恩悄悄地返到客廳,想留給他們母子說話的空間。
正要上樓時,吳菲麗的大嗓門由屋內傳到花園說︰「定邦呀!維愷要我提醒你,別忘了今天中午要到他蘇荷區公寓拿畫的事,他已經替你修裱好了。」
「我沒忘啦!」簡定邦招招手說。
哦!原來維愷就在紐約,不隔太平洋,也不隔大西洋,就和她在同一座城里。
他曉得她來了嗎?看樣子,簡媽媽他們並沒有透露。
再經過那扇緊閉的門,紫恩心里想,若她夠聰明的話,應該早早離開這兒,在這段將要不堪的非常時期里,她最不能見的,大概就是維愷了吧!
第三章狂舞
紐約清晨的交通總是亂得令人頭痛,紫恩很有耐心地等待,一腳輕按摩著腿,眼楮望著那初秋蔚藍的天空,想到「吉安兒」,內心便有一種澄明的寧靜。
「我到紐約四年,沒有一天不修路,好好的也要東挖一塊、西挖一塊不可。」簡定邦邊開車,邊帶著歉疚的聲音說。
本來紫恩是要搭火車轉地鐵的,但簡定邦說他進城上班順路,堅持要載她到百老匯,所以,她早上去劇院是搭便車,回來才自行解決。
一個星期過去了,紫恩老想著各種離開簡家的方法,但紐約居真是大不易,
尤其是對她這種第一次踏上美國土地的人,著實需要一段適應時間。
首先,「杜弗」舞團是純職業性的,不負責住宿,但紫恩在倫敦時,凱絲就給了她一個服裝界朋友的住址,說斐洛太太會有辦法。
紫恩一到斐洛太太那兒,才發現那是一個極老舊的店鋪,里面專門買賣二手戲服,平日也包辦化妝舞會,來往出入的人十分復雜。
她在一堆綺麗紛亂的衣裳中,仍抱著一絲希望,隨著斐洛太太到樓上參觀,然而,一踏上那危傾的木梯,看到可怕的涂鴉、用過的和針筒,她的心就涼了一半。
「房間很干淨,叉百好幾把鎖,只要半夜不開門,是很安全的。」斐洛太太「很多舞團的女孩子都住在這里,方便又不貴。」
但紫恩實在無法被說服,在不想為住的問題傷大多腦筋的情況下,只有硬著頭皮繼續留在簡家,過一天算一天吧!
事後,她問過舞團的人,他們說!「幸好妳沒向斐洛太太租房子,她那兒離四十二街只有幾步路。」
「四十二街?」她不懂地發出疑問。
「就是紅燈區嘛!」他們曖昧地笑說。
這麼一來,紫恩連一點考慮都不敢了。
唯一令人寬慰的是,杜弗舞團真的很棒,里頭的團員,正如凱絲所說的,混得像聯合國似的,有白人、黑人、印度人、拉丁美洲人和亞裔,而最吸引紫恩的,就是創辦人兼藝術總監莫妮卡。
莫妮卡是五十來歲的婦人,但練舞的身材一如少女,金色的頭發仍閃閃生她一見紫恩就說︰「妳的身體太緊,精神也太僵硬,放松、放松!要記住,妳的身體不屬于妳,它只是一個場所,你要藉由它來旅行,就像一片廣闊的大地,車轔轔、馬奔騰,揚起的黃沙,掩蓋過天地,妳已不存在,有的只是感覺,舞的感覺。」
她要紫恩跳吉賽兒舞至死的那一段,但她的眉頭卻從頭到尾都是緊皺著的。
紫恩發揮出最好的實力,舞得自己頭都暈了,但當她倒在舞台上時,蒙妮卡的臉上並沒有絲毫的笑容,只說一句,「妳的指導老師對妳大力推崇……」
突然,幕後有人拍手走出來,後來紫恩才知道,這是杜弗特地邀請來的第一男主角,也是藝術顧問的名芭蕾舞家李奧.卡茲羅夫。
「我覺得她跳得很棒!」李奧露出英俊的笑容說。
「但總像少了什麼。」蒙妮卡評論著。
李奧腳一滑出來,臂和紫恩的臂相連,然後引領她舞出一段雙人舞,過了好一會兒才間︰「妳有愛人嗎?」
「沒有。」紫恩照實回答。
「別告訴我妳是處女,那可就糟了!」李奧轉了她三圈說。
紫恩的臉上浮現一團紅雲,也只能回答,「我是。」
李奧輕輕的放開她,「瞧!這就是問題所在。」
紫恩在那一瞬間,就曉得自己拿不到「吉賽兒」這個角色了。她走到更衣室時,眼眶含滿淚水,她哪想得到處女也會變成一種障礙,或甚至是一種罪過呢?
餅去幾年,說她守身如玉也沒錯,在十七歲那年成為歌手時,的確有許多人想染指她,幸好母親盯得緊,幾乎寸步不離地陪在她身邊。其後,回到舞蹈界,無論台北或倫敦,追求的人有一大籮筐,紫恩也曾試著交往過幾次,但常常不了了之,也就沒有到上床的地步。
是曾有人這麼說,舞者若無經驗,是不可能成為優秀的舞者,有的舞團甚至在公演的前一天,建議舞者,才能讓肢體更柔軟,感情更能發揮得淋灕盡致。
紫恩從不相信這一套,她告訴自己,芭蕾里的睡美人、奧黛蒂、灰姑娘……全都是純潔的女孩,她只要表現出全然的唯美及多情即可。
但和許多知名舞伶配過舞的李奧,一下子就看出她是處女,這不就表示她的肢體語言的確有問題嗎?
紫恩為此難過了好幾天,最後才漸漸釋懷,心想,演不成動人的吉賽兒,演村女或林中的幽靈也好,至少她的壓力及雙腿的負荷不會如此沉重,不是嗎?
車過了隧道,終于進入曼哈頓,摩天大樓在陽光及煙塵中顯得不太真切。紫恩按摩著雙膝,看著窗外日漸熟悉的景物,繞到百老匯大道,見到那老排著長隊伍在買預售票的人們時,她的社弗劇院就到了。
車停在劇院門口,紫恩和往常一樣說︰「簡伯伯,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