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灰亦相思 第30頁

「我沒有怪哲彥,更不會無聊到去怪天下男人!」她討厭他的口氣,說︰「我只是恨你。沒有你,這整件事也不會擾得那麼不堪,你竟還有臉出現在我面前!」

紀仁一臉震驚與不信,他瞪著她良久才說︰「你不怪哲彥,竟然恨我……。」我真被你搞胡涂了!你是責怪我沒有及時聯絡到哲彥,阻止那場婚禮?你認為我應該要負全部的責任嗎?

「你要負的責任何止這些!」她一字一句控訴說︰「你根本從頭到尾都認為我配不上哲彥!因為第一次見面我推你、燙你,你就認為我不是自愛自重的女人,以後又好幾次戲弄我、欺負我。現在哲彥娶了別的女人,你應該額首稱慶才對,何必演一場打架的戲讓人覺得可笑呢?!」

「你認為我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輕視、戲弄、欺負?!」他臉色一下刷白,憤怒地說。

「不然還有什麼?哲彥是你的好朋友,一向敬仰你,你的意見必會影響他。我和他自幼一起長大,他會輕信我心意不專,毫不猶豫另娶別人,能說與你無關嗎?」

她也厲聲說,不讓自己示弱。

他的臉這下變得鐵青,並且向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

「我沒想到你把我邱紀仁看成是奸詐無恥之徒!我發誓,對于哲彥能夠娶你,我向來只有欽羨尊重的份,從沒有在他面前說出任何一句挑撥的話。」他激動地說︰「三心二意的是哲彥,始亂終棄的也是哲彥,你為什麼不去恨他?難道說你愛他愛到舍不得苛責,拿我來做替罪羔羊嗎?」

他不曾對惜梅那麼凶惡過,她覺得肩膀幾乎被壓碎的疼痛。她一面掙扎一面說︰「欽羨尊重?你根本從來沒有尊重過我,你對我說話大膽無禮,舉止也是輕浮隨便。你始終沒有把我當成哲彥的未婚妻,否則不會連‘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也不懂!」

他的手猛然放松,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瞪著她說︰「你口口聲聲說我欺負你,為什麼還和我像朋友一樣散步喝咖啡?我一直以為你也很享受我們之間‘大膽無禮’和‘輕浮隨便’的相處方式呢!」

「啪」的一聲,紀仁的左頰上清晰地印著五條手指痕。惜梅的手掌隱隱作痛,但不及她心里的害怕,她這一生從未打過人,紀仁大概也沒有被人打過吧!

在他們所受的日本教育里,只有男人打女人,沒有女人打男人的道理。

紀仁眼透寒光,向前一步像要反擊。她趁他尚未動作之前,拿出荷包的信,顫抖地說︰「你……你總算承認你看不起我,如今也輕侮到極點了。還有……還有這些信、這張書簽,你假借哲彥的名,胡亂寫了一堆無聊之至,令人嘔心的相思詞、相思句,還真污唇了台灣的相思樹呢!」

「你什麼時候知道那是我寫的?」他停下來,努力地克制自己說。

「天底下沒有瞞不住的事。」她冷笑一聲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你知道是我寫的之後,就只覺得無聊之至和令人作嘔嗎?」他繼續問,絲毫不理會她的嘲諷。

她有些心虛,但她總不能說她一向視這些信簽為寶貝,連當他的面,也不忍動手撕毀吧!

「不然我還會有什麼感覺?」她反問。

他不再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看得她心底發毛,把臉轉向別處去。

「現在我終于明白哲彥為什麼娶宛青了,因為宛青是真的愛他。」他語調寒得像冰︰「而你,你不愛哲彥,不愛任何人,你甚至連愛情是什麼都不懂!」

在她還來不及辯駁時,他已大步跨出帳房,而且連四封信和書簽都帶走!

「那是我的……。」

她人追到大廳的邊門,聲音梗在喉中,見紀仁從容地和父親道別,走到大街上,她竟無法再動彈一步。

他怎麼把伴她五年的東西都搶去了呢,要毀也應該她來毀,如今連將碎片丟到他臉上的機會都沒有了!

本是要好好臭罵他一頓,听他慚愧懺悔,沒料到卻被他奚落教訓回來。他這人實在滑溜得像泥鰍,要羞他反招了一身的氣!

他竟說她不懂得愛情?他這到處留情的人還敢這樣大言不慚,也太可惡了。

明明是他理虧,為什麼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激憤狀。她忽然覺得好迷惑,內心的愁思也愈來愈化不開了。

她怎麼會和這種男人扯上關系,又為他有數不盡的煩惱呢?難不成上輩子欠了哲彥,也欠了他的?

唉!她的心好沉好重,滿懷的空虛和失落,又有誰能解呢?

十二月上旬,惜梅不顧家人的反對,拎了一只皮箱,就往縣內一個叫平寮的鄉間去當小學代課老師。

這份工作是她高女時代的好朋友惠美介紹的。

惠美六年前嫁給一位小學老師,夫妻兩人就在這地勢偏遠的地方住了下來,一家兩口變四口,生活非常和樂。

事情說來也真湊巧,惜梅離開黃家一星期後,惠美回秀里探親,耳朵立即灌滿有關哲彥變心再娶的事。

她只停留一餐飯,就入城探望惜梅,成為惜梅回娘家後的第二個訪客。

「我心里真為你不值。」惠美十分難過的說︰「想當年我們這些同窗,多羨慕你和黃哲彥。如今這種結果,恐怕很多人都難以接受呀!」

「可不是。那時候你們都把我比成苦守寒寨的王寶釧,沒想到他果真帶回了代戰公主。可惜他再也沒機會享齊人之福了。」惜梅微微一笑說。

「你好象很看得開,不像外面傳的那麼淒慘。」惠美仔細看她說。

「我本身還好,看不開的是我的家人。」惜梅說︰「有時我真想化成一陣煙消失不見,免得大家跟著我受苦。」

「這倒有辦法。」惠美靈機一動說︰「我先生的學校正缺老師,連我都去代課,你何不來幫忙呢?」

這對惜梅不啻天賜良機,她既可遠離這一切是非,也可以心有所托。

平寮的淳美安寧,確實治療了她心靈上的創傷。白天她沉浸在孩子童稚的笑聲里,夜里就到校長家學國語,並補充漢文的知識,日子過得十分充實。

這種教學相長的方式讓惜梅很有成就感,幾乎要以教書為終身的職志。

生活稍安定以後,惠美就擔任起媒人,幫她和其它單身男老師拉紅線,她總是斷然拒絕。

「還在想那個負心絕情的黃哲彥嗎?」惠美老愛問。

哲彥?事實上,她已經很輕易地把他丟到腦後,像個不相干的人了。

這些天她冷靜地回憶往日種種,她果真不曾愛過哲彥,兩人之間最多只有一起長大的兄妹之情。

紀仁說的沒有錯,她真是不懂什麼叫愛情。

若是愛情,就會有忠貞,哲彥不會對宛青產生感情,她也不會禁不住紀仁的誘惑。

與哲彥相識二十年也不如紀仁這七年在她生命中投映的軌跡深。

紀仁為什麼有那麼大的魅力呢?他的身影日夜在她腦中翻擾,調侃的、憤怒的、冷酷的、關注的、試探的、輕浮的……,常惹得她平白無故地又哭又笑。

若她告訴惠美,她內心所怒所想的不是哲彥,而是另一個男人時,惠美大概會覺得她是個很不正常的女人吧!

但她實在克制不了自己。

到平寮一個多月後,惜梅有了訪客。

那天是假日,她和合住的女同事一起打掃宿舍。她穿著長褲襯衫,戴著頭巾,一身是灰塵。

惠美在門口探頭時,她正站在椅子上清理天花板。

「惜梅,有人找你。」惠美說。

找她?會是誰呢?她的家人根本不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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