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翼天使 第24頁

八月,夏季的憂郁,與她相關的都是死亡和分離。她的人生悲劇都要集中在此,哀傷的音樂幽幽蕩到最高峰,再留下一整年讓淚水去憑吊。

唉!她整理著百合山茶,嘆一口氣,幾片花瓣枯黃,軟軟癱著,一踫便于工作落下,明雪俐落地將它們掃進垃圾筒中,不管曾有過的嬌柔潔淨。

「清好了,就上樓來。」明雪關上鐵門,吩咐著︰「我還要在蛋糕上放些草莓,小雪最愛吃草莓了。」

月柔心不在焉地應一聲,今晚她不必趕回去接榮軒的電話了,因為是小雪的生日。她事先報備過,一直要到明晚才能听見他那低沉的聲音。

她很喜歡和他通電話,彼此看不見對方,他的話多半深入些,有時還會踏入禁區,跨越鴻溝,讓她的心像溶化的冰川,隨他而流。

到了二樓,熱鬧氣氛撲面而來,五個彩色氣球飄著,代表五歲。致文及林媽媽、王老師和她丈夫,還有幾個店員工人都來了。

明雪正踏著椅子要糊好掉下來的彩帶,致文忙走過去幫忙。明雪對他一笑,並不忌諱地扶他的肩下來。

「這些事叫我來做就可以了。」致文說。

這簡單的動作與對白,讓月柔心里一亮,有沒有可能,明雪和致文?最近她實在太專注于自己的問題,對眼前的事,都視而不見。

這一晚,她特別小心觀察,發現致文對明雪的體貼及對小雪的寵愛,果真與往日不同,真像完美的一家人。唱完生日歌,小雪疲倦地躺在月柔懷里,听大人聊天,滿嘴都是蛋糕屑。

明雪走過來,在她耳邊說︰「月柔,電話,那個陰魂不散的打來的。」

月柔半是驚喜,半是訝異,她到明雪房間接電話︰「嗨,不是說好今晚不打電話嗎?「她開口就說。

「你不想听到我的聲音嗎?「他低低地說︰「想來你那兒熱鬧非凡,我這麼卻冷冷清清、寂寞一人。」

「只不過是小雪的生日罷了。」她說︰「你今晚沒有宴會嗎?」

「有,很沒趣,我早早告辭了。」榮軒頓一下說︰「坐在陽台上,看天上夜色很美,就忍不住打電話給你,那是很奇怪的感覺,知道你在哪里,而且拿起話筒可以听到你的聲音于是就不由自主地撥號碼了。」

「你說得好像是小孩子第一次踫電話般新奇。」月柔好笑地說。

「你不明白。」他嘆一口氣說︰「過去十年,我常這樣看月亮,想你在何處,是否也在和我看同樣的月色。如果你曾經有想和上帝、天使通話的想法,就可以了解我的感受。」

「我不相信有上帝或天使。」她回答。

「天使不相信有天使,不很荒謬嗎?」他笑了,一會兒才止住︰「那麼,告訴我,這十年你有想我嗎?」

「天使會想念魔鬼嗎?」因為他心情好,忍不住要和他抬杠。

「當然不會,而且要避之唯恐不及。」他又笑了︰「說實在我喜歡這個你。有點快受不了凡事溫順的你,像典型的日本女人,戴了一層精致的面具。」

「不想和你吵架。」月柔誠實地說。

「不是吵架,只是希望你像以前的月柔,對我無話不說,撒嬌耍賴,沒有一點心機。」

他短笑一聲︰「現在的你,充滿神秘,學會隱藏,令人難以捉模。」

「這些都是你教我的,不是嗎?」她淡淡地說。

他沉默半晌,再開口時帶著笑意說︰「我一直以為你是非常聰明的女孩子,你曾說過你最大的志願,就是當聯合國的和平使者,讓世界不再有仇恨與戰爭,你還記得嗎?」

「可惜我大學選的是心理系,現在做的是花卉生意,沒有達成任何和平。」月柔說。

「為什麼選心理系呢?」他好奇地問。

因為長期接受心理治療,她心中說,口里卻答︰「因為我想研究仇恨和報復的心理。」

「也!」他語氣一僵,然後帶著嘲諷問︰「那我們的月柔探討出什麼心得?」

「仇恨和報復都是一種自我設限、自我毀滅的可怕心理。它會造出無法超越自己及敵人的痛苦情緒,陷入輪回而無法月兌身,地獄就是這樣自找的。」她正經地說。

他竟笑了,而且笑得很久,最後才說︰「你大學真的沒有白念,懂得用來教訓我。」

這是他第一次談仇恨沒有生氣,月柔更大膽地說︰「我父親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他為我母親復仇了,但是一點也不快樂,他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他說唯一能獲得平靜的方法就是寬恕人和無止盡的愛。」

這一回沒有笑意了,只是很直接地說︰「如果你說得那麼多那麼精彩,是希望我放你走的話,那你就別浪費精神了!」「我說過我不會走的。」她輕嘆說。

「可憐的月柔!」他突然說︰「永遠在照顧人。先是父親、外婆,再是方明雪、沈紹光、沈紹揚,現在是我鄭榮軒,真是個犧牲自我的天使。那麼誰來照顧你呢?」

這時明雪抱著熟睡的小雪進臥房,月柔忙說︰「我要掛斷了,小雪要睡覺了。」

「明晚再聯絡了。」他又說︰「好好照顧自己。」

月柔坐在那兒,呆呆地看著明雪細心往下女兒的一舉一動。

「他真是神經病,少天不遙控你都不行。」明雪走過來輕輕說︰「他又欺負你了嗎?」

「他沒有欺負我。」月柔搖搖頭,「你為什麼老要把他形容得那麼壞呢?」

「我看不慣他的態度嘛!」明雪哼一聲︰「明明是仇人的羞辱,還一副自以為大人情人的樣子,天天纏著你,就是存心要騙取你的感情嘛!月柔,你千萬別愛上他,為他所迷惑!」

太遲了,十年前就太遲了,她故作輕松地說︰「我不會那麼傻的,倒是你,和致文之間有了交往,為什麼不告訴我?」

「哎呀!八字還沒一撇呢!」明雪的臉紅得像紅隻果。

「我看致文很有意,對你和小雪很照顧。」她說。

「算了吧!我是寡婦,又拖了一個孩子,也不知道他的好是真是假?我才不去奢望呢!」

明雪說。

「你不是說他人很老實,怎麼會假呢?」月柔說。

「現在男人精得很,每個都九彎十八拐,何必為他們煩惱!」明雪拉起她來︰「走!出去聊天!所謂有歡堪享直須享,莫待無歡空悲傷。」

月柔听明雪竄改的唐詩,不禁噗哧一笑,這就是明雪,永遠樂觀開朗。但願她們之中,有一個是幸福的。

※※※

月柔拿著一份榮軒留在山莊的文件,匆匆趕到盛南大樓,交給秘書亞珍傳真。

她並喜歡到盛南,幾乎人人都知道她和榮軒的關系,听嬸嬸說流言不堪,她就老覺得所有眼光都聚在她身上,打量的,批評的,每一道都教人不舒服。但偏偏榮軒不忌諱帶她出入各種場合,她學會用笑來抵擋一切有聲無聲的刺探。

亞珍一看見她,就一臉愉悅地迎上來,她們兩人現在算滿熟悉了。

「亞珍,這是你要的那份文件。」月柔說︰「榮軒說還有另一份在他辦公室里。」

「謝天謝地!我再不傳過去,鄭先生會大發雷霆的。」亞珍忙接過去,又到榮軒的辦公室。

「他自己忘了,還要大罵人?」月柔跟進去問。

「也不是罵人,鄭先生很少發脾氣。」亞珍邊找東西邊說︰「只要他一嚴肅起來,就有點嚇人。」

「我了解。」月柔微笑說。

「我想他不會給你臉色看的。」亞珍說︰「他每次一看到你就露出笑容,他對我們才不會這樣,我常常忘記他才三十二歲,都有他已經四、五十歲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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