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吧,但那影子一旦冒出頭,便會讓他們全力擊退。
爸爸總是自信滿滿地對別人說︰「我那兩個兒子啊,他們的終生目標是——成為一個好醫生,將耕鑫醫院發揚光大。」
然後听者就會巴結一句,「像他們的爸爸這樣。」
其實是錯的,他們的終生目標是——絕對不要成為像爸爸那樣的男人。
他不敢說這種情形是可喜還是可悲,但他持續向目標前進中。
走進市集逛一圈,他買完肉和蝦子,再挑兩樣青菜後,往回走。
他沒想到,在自己轉進小路、看見熟悉的日式小屋時,戴淽瀟還沒有離開,她依然坐在自己家前的長廊,靜靜地遙望遠方。
她並沒有哭,只是雙眼茫然、空洞,但他卻覺得她在哭,且哭得用力、肝腸寸斷,像要把什麼東西從身體里擠出去似地。
很奇怪的感覺,因此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流連不去。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換上室內拖鞋,把剛買回來的菜放在一邊。他就這樣坐著,很安靜,不多嘴。
如果淽瀟放聲大哭是瑀希的憑空想像,那麼淽瀟也憑空想像了。
因為他只是坐在自己身邊,半句話都沒講,可莫名其妙地,淽瀟感覺自己被安慰了。古怪嗎?對,是很古怪,簡直大白天見鬼了,淽瀟側過臉,悄悄望他一眼,輕嘆,如果天底下的鬼都像他這麼溫和俊帥,大概所有人都會暗自祈禱,希望自己的第三眼能夠開通,有事沒事見見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賴在你家不走,我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想清楚,接下來可以去哪里。」
「我知道。」他理解並同情地點點頭。
他知道?他會透視人心嗎?搖頭,淽瀟沒理會他的知道是弧還是虛偽安撫,她認為自己有義務解釋幾句。
「我一直以為那一萬五是我爸爸匯的,我爸爸和媽媽很早就離異,我沒見過他,他從未出現過,初初收到這筆錢,我高興得差點跳起來,直覺認定那是爸爸給的,我以為他終于想起我這個女兒,企圖彌補這麼多年不在我身邊的遺憾,卻沒想到真相竟是……對不起,外婆並沒有告訴我,她把房子租出去了。」
原來如此,她的哀傷源自于一個想像的破滅。
「我租下這個房子的時候,你外婆身體已經很不好了。」
所以當他看到這幢小屋,喜歡上這個建築,並表明身分希望能夠承租時,老女乃女乃同意了,她說︰「我希望彌留時,有人可以幫我通知女兒。」
這里距離醫院有點遠,開車要將近一個小時才能到,他本來打算只在假日時待在這里,但老女乃女乃的話,讓他成了通勤族,直到她過世,他才搬回醫院附近的小鮑寓,把這里當成渡假莊園。
老女乃女乃經常跟他提起戴淽瀟,她有很多孫子孫女,但她最疼愛這個,她說這孩子倔強、要強,但是心苦。所以她在遺囑里,把屋子留給戴淽瀟,並讓他將租金按月匯到她的戶頭,卻沒想到會造成她的誤解。
「我太粗心,要是早知道外婆身體不好,我會多陪她的。」
「都是這樣的,總在失去之後才曉得自己錯過什麼。」
他微微一哂,溫潤的嗓音像杯清涼的茶水,不甜、不酸、不膩味,只有雋永的茶香余韻,在喉間徜徉。
「所以再也沒有辦法彌補了,對不?」就像外婆、就像孫易安、就像……爸爸。
「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但是別太擔心,人很快就會尋找到下一個新目標,繼續往前走。」他說得雲淡風輕,但他何嘗不是在勸自己。
「新目標?」她失笑。「你把感情看得很容易。」
「它本來就不復雜。」
「我喜歡的男人,愛上我的妹妹,媽媽勸我,在該放手的時候就別糾纏,她說愛情不能勉強。」
淽瀟沒想到自己會對一個陌生人告媽媽的狀,也許是他的眼光太柔和,也許是因為他看起來很有同理心,而迫切需要安慰的自己,需要有個人來傾听委屈。
「你母親沒說錯,事實就是如此。而你妹妹的錯也不大,感情本來就是會變質的東西,真正教人難堪的是——那男人的新對象不應該離你這麼近,他對你,有欠公允。」
她搖頭。「不只是這樣的。」
「不然呢?」
「我們交往那麼多年,如果他對我沒感覺,應該早一點告訴我,而不是等到情況不容許,才向我投出炸彈,然後告訴我,都是我的錯。你知道被炸彈轟得四分五裂是什麼感覺嗎?那一刻,我幾乎能夠體會。」
「有差別嗎?如果結果都是分手的話。」
「當然有。如果他提早告訴我,‘別再計劃什麼未來,我已經不再愛你。’那麼我會試著理解、試著同意愛情多變,並且試著用最平靜的方式和他說再見。
「如果媽媽知道這件事之後,是摟著我,告訴我︰‘那個男人太壞,我們不要他了,天底下好男人多得是,我們為什麼要將就一個笨蛋。’那麼,我會覺得自己是被疼愛支持的,而不是覺得自己被全世界給拋棄。
「如果妹妹真的非嫁他不行,她可以跳到我面前直接和我宣戰,可以告訴我,我和他不合適,他們才是最好的一對,她至少要讓我知道敵人就在身邊才公平啊,怎麼能夠在她已經拿到勝利獎杯之時,我才曉得,自己不知不覺間參加了一場競賽,並且被打得落花流水?」
說完同時,淽瀟發覺胸口似乎不再痛得那麼厲害,難怪社會需要心理醫生,因為傾訴的確可以弭平某些情緒。
「我的女朋友提早通知了。她告訴我,‘我就要到美國發展,長距離的愛情維持不容易,如果有讓你心動的女人出現,你就去追求吧。’她說得很委婉,但我並沒有因此心里就好受一點。」
話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事情已經過去、自己怎會提起來?是告狀?控訴?還是為了安撫一名傷心的女子?
他也失戀了?難道愛情的分分合合是成長的必經過程?淽瀟訝然,她因為強勢而被棄,但他……這樣溫柔的男人,也會被放棄?愛情的標準在哪里?
「你們交往很久嗎?」淽瀟好奇。
「五年。」
「五年的感情怎麼能夠說散就散?」
若三年感情已經水到渠成,那麼五年叫做什麼?不是應該叫做緣定今生?
這是個速食愛情的世界,能維持那麼久的愛情不容易,怎麼可以說斷就斷、干干脆脆?
「你和你男朋友交往多久?」瑀希反問。
「三年。」
「三年的感情,都能讓他不負疚地對你妹妹下手,五年又算什麼?」
噗哧一聲,淽瀟沒想到自己還能笑出來,她點頭附和,「對啊,三年的感情都能不負疚了,五年算什麼。」沉默三秒鐘後,她又問︰「如果她的理由是距離,現在有視訊、有優良的交通工具,並不難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
「沒錯,問題不只是距離。」
「還有什麼?」
「還有心境,五年前的她和我彼此吸引,她喜歡我的溫吞平和,我愛她的堅毅不屈,我看著她在工作上屢受挫折卻從不低頭,我欣賞她再接再厲的勇氣,而她喜歡受挫時,在我身上得到撫慰心靜。」
勇敢、無畏,是Rose鮮明的性格特點,他羨慕她。
「五年之後,你們失去對方喜歡的特質了嗎?」
「時空不同、心境不同,貧窮的時候,一杯珍珠女乃茶就會讓人感覺幸福,富裕的時候,非要一瓶十萬塊的高級紅酒,才能讓人品嘗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