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救藥 第18頁

這男人只不過比鬼多了口人氣罷了。

望著延壽的背影,辛無歡只是默默跟隨。

其實他也不懂自己何必跟著來。這女孩一心求死,救她只是枉費心力──更何況他也未必真有本事救她。

讓她能好好走動、說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吧?任何人見了都要贊一聲︰不愧是聖手!令已死的人回魂、令已死的人變得如正常人一樣,這已經比淼森熾磊他們當初所要求的還要來得多。他的任務已經完成,大可揚長而去,心里沒有任何負累愧疚才對。

然而望著她堅毅的背影……頂著個又大又硬的肚子,四肢細瘦得像是孩子似的背影,他心里居然隱約感到不安。

他只給她吃了一片侏儒曼陀羅,反正她身上的毒已經夠毒了,早已經千瘡百孔、慘不忍睹,再多一片侏儒曼陀羅又有何妨?更何況那還能讓她完成她那愚蠢的心願。

可是就這樣走在她身邊,听到她細細的喘息,看到她那瘦削的側臉慢慢泌出汗水,他卻感到一絲怒意從心底慢慢升起。

就說這里的人全是笨蛋!即便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久了,卻還是要把責任往自己肩上扛;明知道改變不了什麼,卻還是在這種凌晨時分一步一腳印地固執前進。

她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是躺在床上好好的調養生息。有他在身邊,她即便不可能立即痊愈,至少也能保住命火不熄,就算是苟延殘喘也還能撐上些時日,讓他慢慢想,總能想出解救的辦法;然而她卻寧願提早結束自己的性命。

這想法讓他不由得稍微頓了頓腳步,對自己所思所想感到一絲驚詫。那要花多少時間?以自己目前這種狀況,是能待在她身邊多久?他怎麼會想得那麼長遠?怎麼會以為還有未來?

「到了……」

憑著幼年的記憶,他們在秘徑間迂回前進,終于來到議事堂後方的長生殿。「听蕊兒她們說過,之華姊來的時候都是住在長生殿。」

延壽微微蹙起眉。雖然她已經多年不曾踏出破綠樓,但她知道宗殿內素來沒什麼戒備可言。東海之國一向安詳寧靜,守衛一座無人有興趣的宮殿只是多此一舉,但現在長生殿外不但有守衛,而且數目還不少。

穿著冑甲的衛士三兩成群立在長生殿外,莫說她不會武功,就算是輕功卓絕的武林人士,要在這麼多雙眼楮前毫無聲息地進入殿內也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這表示長生殿內所住之人的確需要保護。

「呼……」延壽嘆口氣,轉身又走回秘徑之中。「這里行不通的……從小花園過去好了。」

「我以為你已經很久沒有離開破綠樓了。」

「嗯……很多很多年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汗水,不斷抹著從額際落下來的汗,呼吸開始變得有些濃濁,明明並不覺得熱啊。

「很久以前我父親帶著我跟哥哥走過幾次,這是宗殿內的秘徑……外人看不出來的。宗殿是古代高人所建,里頭隱藏著一條只有歷代宗主才知道的秘徑,從外頭看只能看到花木山石,但這條秘徑其實貫穿了整座宗殿,哪里都可以去。」

「你那時候還很小吧?怎麼記得住?」他說著,不知不覺地站在她身旁支撐著她的重量。其實她哪里有什麼重量,一個十歲孩兒的體重可能都比她重些,但她卻活得這樣吃力。

「我當然記得住。如果……」如果一個人的一生都只能躺在床上遙想著外頭的世界,那麼過去曾有幸走過的每一腳步都是幸福,將深深的鐫刻在腦海里,用十幾年的時間一次又一次不斷復習著。

她慘然一笑,扶著辛無歡的手慢慢往前走。「我雖然只走過兩次,但已經永遠忘不了了。」她只簡單地這麼回答。

他沒繼續問,兩人並肩在幽深的秘徑中慢慢往前行,濃厚的霧氣彌漫在宗殿中,東方天際已經露出了魚肚白。

「這里剛剛已經走過了。」他提醒。

延壽不由得一頓,停下腳步,疲累地揉了揉眼楮。「是嗎……真抱歉,我大概太累了……」

「那邊是什麼地方?」他指著不遠處的墨色建築問。

「那是天牢……」輕輕呼口氣,她努力擠出一抹微笑,繼續往前走,習慣性地舉手抹汗,卻發現額上無汗,但手卻顯得相當沉重。

「不過那天牢從來也沒關過什麼人……除了我哥哥……」提起疾風,她臉上露出溫柔笑容。「許多年以前,曾有人從中土運來幾匹馬作為禮物,結果卻被疾風半夜里偷偷放走了。父親很生氣,就把他關在天牢里。我听其他人說,哥哥是十幾年來天牢唯一關過的人,不過當天晚上我就把他放出來了。秘徑跟天牢中間有一條密道,很容易找的。疾風也知道怎麼出來,他只是不肯自己出來,堅持要我去救他。」

疾風總是那麼信任她,他從來不認為她會病得不能走路;當她去放他出來的時候,他還大大的抱怨了妹妹動作太慢。

「嗯。」辛無歡意味深長地望著幽深盡頭的天牢,那里頭現在應該很熱鬧吧?空置了十多年的牢獄終于有了罪犯。

延壽的手越來越冷,她終于不再流汗了,踩在地上的腳也越來越痛,眼前漸漸看不清事物,花木在她周圍模糊旋轉。

辛無歡在她倒下之前擁住了她,嘆了口氣。「還不到兩個時辰,比我想的還要短些。」

「我還想走……」她說著,一臉倨傲頑強。

「我知道。但你累了,很累很累。路還很遠,我們可以再走過。」

「可以嗎?」努力想睜開眼楮,眼皮卻越來越沉重。

路還很遠嗎?這大夫腦袋也跟她一樣不清楚了,他明明說過她命不久矣……

凝望著延壽蒼白的臉,他不由得嘆息,溫柔的手覆上她的額,那里冰涼涼的,沒有溫度。「可以的。你睡吧,好好睡一覺。」

窩在他身上,她感覺溫暖,不由得窩得更深,渴求更多的溫暖。

餅去每一次合眼她總是忐忑不安的,每一次總要撐到再也支撐不住為止;因為她知道,也許她再也睜不開眼楮。但這次不同。

窩在他懷里,輕輕地揪住他胸前衣襟,她仿佛揪住了溫暖的希望。

她可以安心睡了,因為有他陪著,她一定可以再睜開眼楮。

希望這條路真的夠遠……失去意識之前,她這麼想著;那就可以就這麼一路走下去……

凝視著女孩沉沉睡去的容顏,她仿佛老了些?銀白色的頭發斷落了許多,蜿蜒散布在秘徑的角落里,看來沭目驚心。

他感到一絲心疼,又為自己這種莫名的感覺而惱火。

不遠處傳來衣衫窸窣的輕響,他抱著延壽慢慢起身。「你可以出來了。」

隨墨那張冷漠的臉隨即出現。「你不該讓她吃那種東西,明知道那會要了她的命。」

「你比較喜歡她在地上爬?」

隨墨一窒,緊抿的唇微微顫抖,悲傷的氣息從她身上強烈地散發出來;她沒有說話,她也知道阻止不了延壽,所以她只能悲傷地默默跟隨在他們身後。

「有愛則傷,無欲則剛。」他將延壽交給她。「送她回去,我還有事要辦。」

隨墨微微蹙起眉。「我們不能再耽擱,能平安過這一夜已經是萬幸。」

「我知道,但總是要吃過了早點再走。」辛無歡輕輕揮了揮手,轉身沒入秘徑之中。

早點?隨墨瞪著他的背影,忍住想尖叫的沖動。

都已經什麼時候了,他竟然還有心情吃早點?!

***

「笨蛋。」辛無歡的身影出現在天牢暗影里,那雙流銀之瞳在黑暗中閃閃發光,看起來煞是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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