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你看!頭飾弄成這樣好看吧?很配你呢!」
大片的落地鏡前方,一名身穿白色低胸禮服的年輕女子亭亭站立著,式樣簡單的潔白衣料包裹著她的身軀,更顯出身段的美好窈窕。
攏起的烏黑長發在腦後盤成髻,將助理小姐剛打理好的發飾別上、系上飄逸的白紗,穿著婚紗的女子朝鏡中的自己瞥去一眼,瞧見美麗的身影,不由得抿唇笑了。
「不錯吧?就知道很適合你。」擅於察言觀色的助理小姐沒忽略客人臉上滿意的笑容,適時邀功,也不忘補上幾句贊美的話語。「明天婚禮,第一套就打扮這樣︰第二套是你們之前挑的粉紫色那套;第三套是紅色的旗袍……早上七點婚禮秘書會到你家先幫你定粧,助理會幫你將明天要用的所有禮服一起帶過去。還有……」
助理小姐不厭其煩地重復著明日婚禮的細項安排,一旁的家屬忙著確認,又提出一些與實行流程有關的疑問。
身旁的人紛紛擾擾地商討瑣碎雜事,當事人卻沒發表太多意見,只一逕凝望鏡中的自己,腰肢輕微地擺動,眼波流轉間,找尋自己最美麗的姿態……
「看得過癮了,就下來吧。」
必澤辰的聲音在阿俊耳際悄然響起,驚擾了他欣賞新娘妍麗模樣的沉醉心情。離開前,他遺憾地回頭多瞥了一眼,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熱鬧的婚紗店,回到關澤辰一行人等候著他的地方。
「怎麼樣?」關澤辰臉上透著淡淡的笑意,笑容里有著深切的了解。「看也看過了,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嗯。」阿俊頷首,憂郁的臉上總算透出一絲絲淡薄的笑︰「謝謝少爺。」
「……哼!」站在一旁的丁珀威突然從鼻間重重地哼了一聲,滿臉不以為然的不悅。「一副委屈得要命的樣子,好像我虐待你是不是?」
他扮黑臉,關澤辰卻負責當好人,他的形象真是壞得令他備感不滿。
「事實上,當初把阿俊打得半死的人的確是你啊。」
立場最超然的張晨瑩發表中肯評論一句,當下討來丁珀威的白眼一記,兩人馬上又大眼瞪小眼地嘔起氣來。
必澤辰很理智地不去糾舉這兩人的斗氣行為,只顧著與表情仍帶著落寞之情的阿俊交談︰
「如願看見人家穿婚紗的模樣,你也應該滿足了吧?」
當時阿俊哭著下跪乞求的畫面,將在場的人鬼都嚇了好大一跳。由於情緒太過激動,阿俊當時也無法細說自己堅持的理由是什麼,只含糊但堅定地表示,一定要親眼見到某位小姐穿著婚紗的模樣,他才能甘心離開人間。
按著阿俊的指示,關澤辰帶著張晨瑩以及一臉勉強的丁珀威來到位於中山北路的婚紗館。順遂達成心願的阿俊,卻仍是愁容滿面,並沒有心願了遂的喜悅……
「她是我的青梅竹馬。從前,她家跟我家住在同一條巷子里,上下課都會一起走,感情很好很好……」情緒低落地悶了片刻,阿俊終於開口說話,卻恍若自言自語般,絮絮叨叨地訴說著︰「我跟她同班六年,連小四升小五重新分班,都還是分在同一班……六年級畢業前一個月,她突然告訴我,她要搬家了。我很錯愕,因為我其實喜歡她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說出來。她突然說要搬家,那種口氣,好像她一點都不在意我,根本無所謂一樣……」
「結果呢?」
對阿俊的感傷感同身受,張晨瑩听得很專注,忍不住催促著。
「結果……」阿俊咽了咽口水︰「我打了她一巴掌。」
「什麼?!」張晨瑩的下巴掉到胸前︰「你干嘛打她呀?」
由愛生恨也不是這樣的啊!
「我也不想啊!」阿俊急急辯解著︰「那時候我才幾歲啊!一時氣不過,又不知道要怎麼表達心里面的感受,所以、所以一急之下就、就……」
「就一巴掌拍下去,於是你們兩個就絕交了。」順著阿俊的口氣,關澤辰自動自發地玩起故事接龍的游戲。「後來你喜歡的女生搬家、你過世,從此之後變成你心里面的遺憾……我沒說錯吧?」
阿俊點點頭。
「我是在上國中前的那個暑假,得肺炎死掉的。那時候,她全家都搬到北部了,應該也不知道我過世的消息……跟著少爺搬到台北的第一個晚上,我想,我生前從來沒有機會到台北,現在既然來了,就想要到處走一走,或許有機會踫見她,就算是希望渺茫,總歸也是個機會……沒想到這世界就是有這麼巧的事情,我居然在百貨公司里遇見她,雖然過了那麼多年,可是她的模樣,幾乎一點也沒有改變……我跟著她回到她家,看她跟家人討論事情、展示上街采買的商品、挑喜餅、看婚紗照……我才知道,她快要結婚了。」
「所以你才天天往她家跑,對不對?」
望著阿俊好悲傷的面孔,張晨瑩不由得為眼前蒼白瘦弱的小男孩掬一把同情之淚。
「其實,我也不貪心,只要看到她開開心心地出嫁,我也就很滿足了。」阿俊聲音听來啞啞地,像是淚水梗在喉頭般︰「這樣就夠了。我沒想到在離開人世之前,還有機會看到她穿白紗的樣子……」
「夠了,不要再裝可憐了!」冷硬的聲音粗暴地截斷了阿俊未竟的話語,丁珀威口氣酸溜溜地搶走了發言權︰「說來說去,就是拐著彎罵我不近人情、沒有人性是吧?」
從一出場到現在,他完全被當成大反派打壓,連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只不過是盡忠職守地執行該處理的任務,他究竟哪里做錯了?
最委屈的人,根本是他嘛!
阿俊吸吸鼻子,本來還想說些什麼,卻又冷不防被丁珀威打斷。他揮一揮手,擺出莫可奈何的厭棄貌︰
「算了,我自認倒楣。趁我後悔之前,趕快把這件事情了結……你在發什麼呆?那個叫阿俊的,我就是在說你!小心要是我反悔不幫忙,你再怎麼哀求,我都不會買帳!」
深夜,喧鬧忙碌了一整天的江家,終於悄然平靜下來。
幾個如苦力般被呼來喚去打雜的男士打著呵欠各自回房安歇,為更加操勞的明日預存體力。女眷們嘰嘰喳喳指揮大局的聲響也小了,為了明日容光煥發的美貌,趕緊敷上保濕面膜睡美容覺去。
就要出閣的新娘子,卻是那個怎麼樣也睡不下的人。
雖然母親勸她趕緊休息,明天才能氣色飽滿、漂漂亮亮地出嫁,她卻偏偏怎麼樣也沒有困倦的疲意。倚著牆、摟著抱枕斜坐在柔軟的床褥上頭,在寂靜的夜里,心緒紊亂地想著好多事情。
就要結婚了。相戀多年的男朋友,即將成為她名正言順的另一半,也算是種理所當然的發展。她是幸福的,在家有雙親寵愛,未來的公婆又和藹可親,未婚夫的照料更是無微不至。將來生活的美滿可期,她真心為自己幸運的際遇感到歡喜……
「喂。」
一個陌生的嗓音倏地響起。她錯愕地愣了愣,四處張望,卻見到一名男孩就站在她面前,露出別扭的神色。
那張清秀的臉龐,似曾相識。
她眨了眨眼。是誰呀?
「听說你要搬家了?」男孩往前跨了一大步,倔強的雙眼寫滿慍怒。「干嘛搬家啊,你很奇怪耶。」
「我……我也不想呀。」
她急急辯解,搖著雙手的同時,卻發現身邊的景物瞬時改變,她就站在小鮑園的秋千旁,黃昏的斜陽,將她與男孩的影子拉得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