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了他一身墨,潑了……「你是縣令大人!」
她先是松了口氣,只因是人不是鬼,但隨即一股怒氣油然而生,夜半時分,他怎麼會出現在她的窗口,難道是要偷香竊玉,行不軌之事?
「叫我謝大哥。」他輕笑。
隱隱約約的身影來到窗前,將半關的窗推開,他將手肘倚靠在窗口,一張無害的笑臉顯得誠懇非常,像是走訪親戚、來串門子的,大方自然的態度彷佛幾個閑來無事的婆子搬了凳子準備談談是非。
如果不看外面的夜色深沉以及他的不請自來,他與她之間還真有幾分鄰里間閑話家常的樣子,隨興而不拘小節,彷佛天南地北都能聊。
「你好像走錯地方了吧!要不要順著原路回去?」她言下之意是送客,請他懂得男女大防,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有誰會夜半三更去爬鄰居的牆,還找到人家姑娘的閨房,旁若無人的聊起來,彷佛在自個兒府中般愜意。
第三章 不請自來的家伙(2)
謝漪竹笑著伸手擋住她打算關上的窗,臉皮厚得當听不懂她的話。「想到身為縣令的任重道遠,必須時刻為百姓謀福祉,責任重大的我沒法安心入眠,便上了屋頂賞月,理理我腦中的千頭萬絮,不巧看到隔壁還有燈光,我以為霍縣丞也跟我一樣憂心縣里事務,故而拎了一壇酒準備和他秉燭夜談,沒想到竟是青梅妹妹。」
表話連篇,他說得自己都要相信了,似乎他真與縣丞大人一見如故,交情好到把酒言歡的地步。
睡不著是真,縣衙的床鋪太硬,這些年的養尊處優都把他養嬌了,不夠柔軟的褥子磕著骨頭,他睡到一半想叫人換床,趕路中就算了,到達目的地後他實在難以忍受,還是想到深夜沒鋪子開門做生意才作罷。
他翻來覆去沒睡意,索性起身打打拳、練練武,讓身體疲憊了才能好好睡上一覺。
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很虛弱,為了把這具身軀養壯,成了謝漪竹的他送走原主所有的女人,從此不近,專心調養,還請來宮中高手教他武功,他一邊食療一邊練武,把篩子似的破爛身體補好。
等他確定一切無礙後,才靠著去國子監就學的關系,刻意考了個不上不下的進士排名,然後直接找皇上「談判」,給他一個不好不壞的縣城窩著,讓他從小縣令做起。
柄子監的學生不再經過秀才、舉人的層層應試,只要平日成績及格,又有夫子的推薦,便可直接考進士。
謝漪竹便是走了這路子,考了個三甲同進士出身,原本他可以考得更好,名次再往前挪,當個狀元、探花郎綽綽有余,偏偏他不想留京做官,便故意考差,連閱卷官員都幫不了,只好讓他外放。
為此皇上氣得吹胡子瞪眼楮,哼了好幾聲,他早就安排好朝堂的位置要重用定遠侯世子,可他沒出息,前途似錦的京官等著他卻要屈就小縣令,還大言不慚說這是磨練,讓皇上都不知道說他什麼才好,只好順著他的性子。
不過謝漪竹這一路行來也不太平靜,遭遇好幾波的刺殺和下毒,幸好身邊有護衛保護,他這些年為了強身健體練的武功也幫了他不少,可說是千辛萬苦才來到任職地。
到了地頭反而風平浪靜,想殺他的人一瞬間全消失,雖說只是第一晚,卻也難得清閑,沒人過招又睡不好的謝漪竹著實煩悶,所以打完拳後仍然了無睡意,便拎了一壇酒,輕功一施躍上屋頂與清風明月為伴。
不料酒還沒喝就看見霍縣丞的府中還亮著燈,他腦海中忽然浮現霍青梅剽悍的樣子,鬼迷心竅的下了屋頂、翻牆而入,循著亮光找到一臉愁容的嬌姑娘。
看著他手中拎高的酒壇子,霍青梅眼角一抽。「我爹睡了,你的好意他消受不了。」
老實人沒有睡眠困擾吧,她爹一向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失眠對他而言像遙遠的天際,構不著,永遠也不會發生。
她娘常抱怨她爹像頭豬,一躺下就呼呼大睡,打雷閃電都驚不醒他,即便潑他一臉水也是翻身繼續睡。
所以秉燭夜談什麼的說說罷了,她爹已經不是當年懸梁刺股的讀書人,為求取寶名夙夜匪懈,當上縣丞後他整個人放松了,沒什麼野心的他當個八品小闢就滿足了。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既然令尊沒了那福氣,不如你我對飲,良辰美景莫辜負了。」他連酒杯都備上了,兩只夜光杯。
霍青梅一听臉黑了一半。「沒听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他想喝酒是他的事,憑什麼當她也是酒鬼一個?更何況半夜孤男寡女相對飲酒,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霍青梅不飲酒,飲酒誤事,她最多在天寒時喝兩口青梅酒活絡活絡血脈,暖暖身子。
「你別當我是男的,我是你的閨中密友。」簡稱閨蜜。
她眼皮連抽三下,臉皮都僵硬了。「我不需要像謝大人你這樣的閨中密友,太受寵若驚了。」
她的意思是——謝大人,請你行行好,別造成我太大的陰影,你的話驚嚇到我了,我怕作惡夢。
「不驚、不驚,其實我內心是女的,你看我長得也挺嫵媚。」他勾起蓮花指,拋了個媚眼。
一陣反胃的霍青梅差點吐了,他的嬌態……好驚悚。「你饒過我吧!」
看她臉色一變,謝漪竹收起戲謔神色,正色道︰「不捉弄你了,喝一杯吧!當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不喝。」什麼緣,孽緣吧!她在心里回道。
「你不覺得我們之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嗎?」京里矯揉造作、搔首弄姿的女子他一見就生厭,不許她們靠近自己,可是一遇見她便有著活過來的感覺,不自覺想多看她幾眼。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自從他成為謝漪竹之後,七情六慾像是被封住了,心如古井水,波瀾不生。
但她彷佛涌出的泉水攪亂他平靜的心,讓他心口起了陣陣波瀾,彷佛那一年的夏天,他看見站在盛開的鳳凰花樹下那長發披肩的白衣少女,回頭對他嫣然一笑的模樣。
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怦然心動。
經他一說,霍青梅也心有戚戚焉,但她不會說出口。「大人想多了,我們素不相識。」
「真的嗎?難道不是你口是心非。」越和她相處,他心里的疑惑就越深,可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有可能「她」也遭遇了嗎?
他所指的「她」是心儀已久的竇青青,未能及時告白是他心底的遺憾,她自始至終不曉得有個人深愛她多年,默默守候在她身後,等著她回過頭發現他的存在。
可是他的躊躇不決讓他錯失機會,一次又一次任由她從眼前溜過,害怕被拒絕而猶豫再三,更是用插科打諢、毒舌斗嘴掩蓋真心、最後他才明白自己不夠勇敢,犯了以為還有「以後」的錯,然而還來不及改變,卻沒料到物換星移、人事全非,他們再也沒有以後。
同樣的錯他不想再有第二回,如今又有一個人令他內心悸動,他想接近她,看看她是否是他遺落的缺角,他好找齊了成全自己的圓滿,不再有悵然若失的抑郁。
「不是。」她眼神閃爍了一下,不敢直視他的眼。
說實話,打她穿過來之後,她身邊接觸的人並不多,寥寥可數,男子更是不多,也就勁報的負責人和酒樓掌櫃,以及歲數大她好幾倍的大廚,年輕男子幾乎是無。
所以她真的是心如止水,感受不到任何波動,也因為這時代對女子的束縛,她很少出門,去的地方也不多,過著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日子,家、酒樓、莊子,三個點,頂多陪娘去廟里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