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
她只覺得那股熱氣從後面卷過來,接著就被擠到後面去。
「虎頭鉗。」一只大掌伸向她鼻端前。
她瞪著它好一會兒,他有斷掌,听說斷掌的男人都很固執……天!人命關天的時候,她還管他的手紋?
「喏。」她從牆角的工具箱里翻出虎頭鉗,遞進他手中。
只見他在那個捕獸夾上扳了幾下,也沒動到傷口,某個生銹的彈簧片就被拆下來了。
「螺絲起子。」那只大手又伸過來。
她又瞪著它幾秒鐘。
「十字還是平頭的?」
「平頭的。」
那個長發的後腦勺越看越礙眼了,病床邊應該是她的位子才對。她拿出螺絲起子遞過去。
又是一個小鐵片被撬下來。
「妳站過來。」一根手指對她勾了勾。「等一下我用力把這兩片鐵夾分開,妳立刻把村長的腳抬起來,知道嗎?」
她直覺回答︰「小心一點,你不要也被夾傷了。」
安可仰停下來,回頭對她露出一絲笑容。「謝謝。」
「不客氣,我是怕一下子要照顧兩個傷患,我會忙不過來。」她解釋。
那絲微笑消失,換上一個白眼。
這是實話啊!她被瞪得莫名其妙。
「一,二,三!」嘎吱一響,鐵夾立時分開。
她立刻把村長的腿抬起來。他把捕獸夾往地上一扔,卡地一聲巨響,它立刻合起來。
不幸中的大幸,陷阱沒有咬傷主動脈,但也失了不少的血,她的注意力回到傷患身上。
「林醫師,可不可以給我兩秒鐘?」他捺下性子,被擠到後面去。
原來「林醫師」是在叫她。
「我不是林醫師。」她開始準備各種針劑,與縫合傷口所需的器具。
安可仰愣住。
「那林醫師在哪里?」
「我不知道。」
安可仰呆了兩秒。那她是誰?護士?護士只是護理人員,不能從事醫療行為!
「事不宜遲,我們趕快把村長送到鄰鎮去,那里有合格醫師和大型的診所。」
「不必。」
「為什麼?」
「因為這里也有合格醫師。」
「哪里?」
「這里。」她轉頭看他。
「……妳就是林醫師?」他的神情越來越呆。
「我不是林醫師!」
他的脾氣快爆發了。「妳既不是林醫師,又不讓我送村長去找醫師,妳希望他死在這里?」
「莫名其妙,天下的醫師一定得姓林嗎?」在她的面前說什麼死不死的,簡直侮辱她的專業。
「他X的,不然妳在門口掛個林雲平醫師的名牌做什麼?」安可仰破口大罵。
「那是前一任老醫師留下來的名牌,新名牌還沒做好,醫生叫什麼名字有差嗎?」她的眼神表達了充分的不滿之意。
嗚……他們怎麼就吵起來了,有沒有人注意到床上還有個病人?村長欲哭無淚。
安可仰瞇了瞇眼,突然認出她來。啊!
「洪金珠!妳是洪金珠!村公所服務台的那個小姐。」
「洪姊要去接小孩下課,我先幫她代一下班。」她皮笑肉不笑,轉頭開始局部麻醉。
慢著,她確實不是洪金珠,她是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
「張一文!妳是那個女郵差張一文!」不起眼的外表,矮不隆咚的身高,曬紅的皮膚,濃扇的睫毛與亮晶晶的眼楮。
「……張伯伯那天喝醉了,我只是順便幫他送個信。」這次她連皮笑肉不笑都不給了。「讓開。」
安可仰機械性地讓開路,看她忙碌地在打針、縫合、吊點滴,照顧病患。
「妳到底叫什麼鬼名字?」他發誓,這女人是他見過名宇最多的一個。
「梁千絮!」原本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半晌她竟然不太情願地開口。
所以,她不叫張一文,也不叫洪金珠,也不叫林雲平。
她叫梁千絮!
安可仰真是五味雜陳。
終于,在注意到她有雙長睫毛和漂亮的眼楮之外,他還知道了她的名字。
第二章
一樁盜獵事件引發了兩個山村的火線。
這次和清泉村發生糾紛的村莊叫橘莊,村子的規模與人口都和他們差不多,但是橘莊主要以獵戶為主。
村長受傷的那天,幾個平時管事的男人正好開車下山送貨,所以無人處理。兩天後大人們回來了,一听說自家村長掛彩,個個義憤填膺,馬上召開村民大會,打算向鄰村的人討回公道。
一張長桌橫在會場前方,由管區警員王漢大主持,梁千絮坐在第一排正中央,所有人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來,千絮,妳從頭到尾都在場,妳跟大家說說看是怎麼回事。」綽號叫「大漢」的警員怒火難平。
論村子里當家的,除了村長就是他了。結果村長竟然在自家地盤上受了傷,等于在向他的權威挑戰!
由此,梁千絮再度印證一件事--男人是一種有著奇怪自尊心的生物。
「其實,我只負責治療的部分而已,說不上從頭到尾都在場。」她清平的聲音在大空間里顯得細微。
「橘莊的人真正太可惡!上次兩邊的人開會,已經約定好了咱們後山這邊是禁獵區,他們還偷安陷阱!如果夾到的是上山玩耍的小孩子怎麼辦?」賣牛肉面的老王火跳跳。
「喂,安小子,你不要躲在角落里,你倒來說說情況是怎麼回事!」大漢一拍長桌。
嗯,他也在?梁千絮回頭搜尋。沒亮燈的角落里果然有一張椅子和一抹黑影。既然他在場,方才為什麼不接話呢?
白牙在黑暗中一閃。
「就差不多是我告訴你的情況。我在後山散步,遇到村長,我們閑聊了幾句,村長往路邊一坐,可能踫到隱密的機括,草叢里跳出一個捕獸夾夾傷他了。」低沉的嗓音重復第五十六遍故事。
「小子,你是律師,你說說看,這種事我們可以怎麼告他們?」大漢橫眉豎目地問。
「啊?」梁千絮低叫出來。這四肢發達,五體過勤的家伙是個律師?台灣的律師可以長得這麼……野嗎?
「這個嘛,當然你要先找出那位放陷阱的人是誰,何時裝的,依那個陷阱老舊的情況判斷,說不定是多年前安置好之後,主人就忘了來取回。」他蹺在膝蓋上的二郎腿抖了起來。
「不管是他們忘了拿回去也好,刻意來裝的也好,總之我們村子的地盤就不能讓人來撒野!」雜貨店老板站起來,慷慨激昂地陳述。
「對!對!」幾顆腦袋用力點動。
「一切都是錢作怪。」老王突然心有所感。
「怎麼說?」大漢瞪了瞪眼。
「咱們村子人雖然少,一直以來都維持得不錯,最近得到外面的財力支持,觀光市集也辦得有聲有色。我最近听到一個傳說,隔壁村的人很眼紅,打算在我們村子周圍動點手腳,再放風聲出去,說游客來我們村子不安全。」
「真有此事?如果有這種事被我撞見,我管教他去抓蝦上不了河。」大漢勃然大怒。「小子,你說說看,這種事要怎麼辦?」
安可仰搔了搔下巴。「如果對方只是忘了把陷阱取回去,那就是過失傷害;如果是故意安在那里等人踩的,那就算傷害罪了,嗯……我得回去翻翻書才知道。」
為什麼他听起來一點都不肯定的樣子?他真的是個律師嗎?梁千絮瞪著他。
那副白牙又閃了一下,而且這次是對著她閃。
她連忙轉回正前方,臉頰生起一股奇怪的臊意。
「大漢,你和他們村子里的警察聯絡一下,我們過去抓人!」眾人立刻議論紛紛起來。
梁千絮開始坐立不安。這種事實在不是她的專業,她也幫不上忙。只要在人多的場合待久了,她就會緊張--覷了個空檔,她向身旁的人告個罪,偷溜到旁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