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差不多了。」安君崇瞄了眼腕表,回頭向她伸出手。「如雪,你晚上想吃什麼?」
「請恕我無禮地提出要求,听說台北有一種……呃……」他的食指輕敲了敲太陽穴。「對了,『酸菜白肉火鍋』,很有名?」
這個問題技巧性地讓安君崇再把注意力調回他身上。
「是的,你對純中式的口味也吃得習慣嗎?」安君崇有些意外。美式的中國菜口味已經改良過,很少外國人吃得習慣正統中國菜。
「我的適應力很強,如果兩位不介意的話,我很希望在回美國之前能品嘗一次。」他謙遜地要求。
「那當然沒有問題。」
於是,向未婚妻伸出的那只手又縮回去,兩個男人腳跟一轉,稱兄道弟又往前走了開來,而那美美的未婚妻呢?
繼續被晾在後頭,冷冰冰地氣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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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先走了。在你逗留台灣的期間,如果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告訴如雪,她會轉告我。」
「我會的。」
「如雪,改天見了。」安君崇轉向未婚妻。
「再見。」她淡淡道別。
賓士車沿著水塘繞了一圈,掉頭駛向暗黑的山路。
做未婚妻的與留宿的男客一起站在前廊,送別自己的未婚夫,這種場景說有多奇特就有多奇特,然而,那名男客一臉自若的笑吟吟,顯然半點奇怪的情緒也沒有。
沙如雪逕自轉身進了家門。
「你看起來似乎很生氣的樣子。」柯納馬上跟了進來。
她繼續攀上樓梯,理也不理。
喔哦!看樣子他真的惹毛她了。柯納半絲悔意也沒有地想道。
「雪,我不懂你為何如此生氣?」他及時在她把自己鎖進房里之前拉住她,擺出一臉討好的表情。「我整個晚上都非常規矩,對安先生彬彬有禮,風度有加,如果你覺得我有任何地方表現得不夠好,可以直接跟我說。」
「不要叫我『雪』!」她回頭嬌叱。「你要我說幾次才明白,我不是你的『雪』。那個胎記只是巧合,我和姊姊同胞所出,什麼事不可能發生?」
「一個人自己願意做什麼人,就是什麼人。」他居然還有沙特的名句可用。
「追逐幻影的人,只好在幻影中尋求滿足。」她不甘示弱,回他一句「莎士比亞」。
「那也好,起碼我滿足了。」他滿臉無賴的笑容。
看看他!他還像幾天前那個不苟言笑的酷哥嗎?沙如雪氣得調開頭。
兩個人僵在小起居間里。他握著她的腕,還不時像討饒的孩子一樣搖呀搖的,她扯了幾次想收回自己的手,都沒能如願,兩個人繼續僵持下去。
「雪,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柯納心頭惴惴,生怕她真的惱了他。
她忽然回過身,用前所未有的認真神情,望進他眼底。
「柯納,你是如此深信我就是姊姊,難道就沒有考慮過,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你弄錯了?」
「不可能!」他連想都不用想。
「萬分之一還不可能,那千萬分之一呢?億萬分之一呢?」她幽幽喟了聲長息。「無論可能性多麼微小,一旦它成真了,你要怎麼辦?」
柯納謹慎地保持沉默。
「你是想以愛著姊姊的心娶了我,對我負責?或者抱著絕不背叛姊姊的心,狠絕地一走了之?」黑瀑般的長發掩住她略顯蒼白的粉頰。「你是如此的自以為是,放隨心意地牽我、踫我、抱我,卻沒想到無論結果是哪一種,對我都是不公平呀!」
「我……」他試圖為自己辯解。
「別說我不是姊姊,即使我是,六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之前再如何濃情蜜意,經過這段綿長的空窗期,任何人都有改變的權利,難道我就沒有一點選擇權嗎?」
「雪!」他心慌地低喊。
「其實你早就想到了,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對不對?」她突然抬起頭,堅定的眼神在雪白的秀臉上,灼灼逼人。「我不愛你,柯納!無論我是不是六年前的那個『雪』,我都不愛你!」
「我不信!」他放大音量。
「你信!你只是不肯接受事實罷了。」她掩住臉,挫敗地大喊。「我受夠你了,我真的受夠了!求求你走吧,讓我回到正常的生活步調。」
「就為了那個姓安的男人?」他粗魯地將她扯進懷中。「我不信你愛上了他,就如同我不信他對你是真心的一般。告訴我,那個基金會打算以什麼名義成立?那幾百個億要如何運用?姓安的公子哥兒會分到多少?」
「你在胡說什麼?」她用力想掙開他。
「別想騙我,你和他根本就是利益聯姻。我雖然不懂你為何不肯認我,不肯承認你就是我的雪,但是我知道,答案一定跟兩家聯姻有關對不對?」他收攏了鐵臂,任她如何掙打就是不肯松開。「你根本不必嫁給一個不愛你的人,若是有人逼迫你非嫁不可,你可以告訴我,我會帶你走。」
「走,走哪兒去?」淚花在眼眶里轉動,她忍著不讓它掉下來,只是忿怒地踢打他。
「回美國去,嫁給我。」他急切地說。「我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魯鈍的卡車司機了,我有錢,有勢,可以讓你過很好的生活。」
「你……你……」她用力深呼吸好幾下,才從齒縫里一字一句地迸出來︰「柯納‧葛瑞,你給我听著!我不缺好生活!」
「沒錯,你缺一個深愛你的男人。」
她凝住不動。
「你缺一個,對你沒有任何要求,沒有任何條件,只因為你是你,而單純愛著你的男人。」他沙啞的,懇求的,黏蜜的在她耳畔輕訴。「這個男人已經愛你六年了。」
她頹然軟下來,捂住眼楮,瑩透的水澤漸漸潤濕了手緣,◆滑成一道悲哀的水橋。
「我恨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而我愛你,一直愛你,雪。」他把她緊緊摟在懷里,緊得幾乎把兩具身軀揉成一體。
「我不是你的雪!」她忽然使蠻地對他展開一陣狂打。
「你是。」
柯納吻住她。
別問他為何如此肯定,他就是知道。
或許在久別重逢的那一刻,在她蓄意撒下的障眼法里,他曾經動搖餅,之後的他就不曾再懷疑。
發現胎記對事情當然有幫助,然而,它只是一個關鍵點,而非全部的解答。他真正的深信不疑是在胎記事件之後。
從那時起,她不再扮演羞怯無助的小白兔,而回到了當年那個令人捉模不定、迷離多變的雪。
她溫柔靈透時,讓人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里;氣郁時,斜句著眼角瞠人的模樣魅入骨髓里。
語,笑,悲,惱,每一種表情都勾動了他沉鈍已久的心靈,除了雪,再沒人有如此的魔力。
他們的情緒似乎總是處在對立狀態。初識時,她如幻如真、性感誘人,他卻莽莽撞撞、呆呆傻傻,再相逢時,她羞怯靦腆,小鳥依人,他卻冷淡有禮,近乎嚴酷;直至他「識破」她的身分之後,她又回到那種不可捉模的孤傲,他則換上溫柔縱憐的心情。
情緒不曾一致,卻互補得如此協調。而她竟然想說服他,她不是他的雪?
有太多太多的感受充塞在他心中,證明她是!他不相信別人,只相信自己的心。
「你還要僵持多久呢?」他沙啞地抵著她的唇輕語。「難道真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嫁給別人?那我會立刻心血狂噴而死。」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鼻端前都是他強壯熾人的氣息,她昏眩地低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