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浪子 第4頁

怎麼回事呢?她沒有午睡的習慣,也罕少睡得這樣沉啊!

神智甫從夢鄉醒覺,還有點昏蒙,她抬頭一看。

啊,找到那個讓她行動不便的主因了。麥達!他回來了。

這次他離開了三個多月,說不想念他,是假的。

一雙鐵臂箍住她的身軀,將她困在他胸前的方寸之間。她不敢再動,怕驚擾了他。

他的身上依然沾滿塵土,眼窩有一圈深黝的暗影,想來也趕了好久的路,累壞了。而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讓他有更倦累的理由。

想起適才的熱情濃烈,她的容顏悄悄的紅了。

趁現在他正睡著,她才敢表露這種靦腆的嬌態。否則,如果被他瞧見,這人的劣根性既深又重,非捉弄得她四處亂竄不可。

她痴痴審量他的五官,長而翹的睫毛,直而挺的鼻梁,薄而寬的嘴唇,以及嘴角邊淡漾的笑紋。

麥達永遠是燦亮的,光彩四射的。童年的她在泰國街頭初次見到他,他便已是如此爽健的大男孩。

當年,她的父母原本是泰北的孤軍後裔,大半生都處于貧窮之中。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們一家的生活狀況突然好了起來,搬離邊境,來到距離曼谷半個小時車程的小村落里。

後來她才知道,他們一家生活獲得改善,是因為父母替一名大毒梟當中盤商。

然而,不久之後,這個大毒梟被另一名毒梟黑吃黑,她的父母也被滅口。

從此以後,九歲的她獨自逃離了家園,流浪在泰國街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茫然歲月。就在她別無選擇,即將成為一名十歲的雛妓時,她遇見了麥達。

當時,有一名人蛇頭子在街上攔下她,游說她加入他們的賣春集團。

「想不想吃?」人蛇頭子拿著一條白吐司在她回前晃了晃。「只要來替我工作,你天天都有面包可吃。」

面包,而且是一整條的白面包!餓了三天的她早就四肢無力,作夢也想不到有這種美事。

當一個人年紀幼小,還未受到社會禮教的薰陶,肚子又餓得發昏時,什麼道德良知都對她發揮不了作用。

她舌忝舌忝干澀的唇,顫抖的小手伸向面包。「好……」

一只烤雞腿突然出現在她面前。金黃,香濃,多汁,表皮還沁著熱呼呼的油脂。

「好不好吃?」烤雞腿對她說。「只要來替我工作,你天天都有烤雞腿吃。」

人蛇頭子臉色難看到極點,和一只金黃色的烤雞腿比起來,吐司面包蒼白得可憐。他嘴一張正要大喝,一道陰影壓在她身後,甚至罩住他的全身。

烤雞腿當然不會說話,發話的是持著烤雞腿的那個人。

紗縵呆呆地轉過身。身後是一張俊美而令她張口結舌的年輕臉孔,還亮著一口白牙,燦亮的笑容直直閃進她的心靈深處。

「怎麼樣,小妹妹?」這個看似外國人的年輕男人,竟然操著流利的泰文。「不只烤雞腿,我那里還有炙羊腿、燒火腿、鹵豬腿、燻牛腿,而且保證不用陪有戀童癖的男人睡覺就能吃,跟不跟我走?」

苞!當然跟!即使他沒有炙羊腿、燒火腿、鹵豬腿、燻牛腿,她都跟他走。流浪在街頭一年,她很清楚跟著人蛇頭子會有什麼下場。而這年輕的大男孩,有如金光燦爛的太陽使者,即使跟著他會帶來更悲慘的命運,她也賭了。

于是,麥達和那個人蛇頭子痛打了一架,把對方踩在腳底下,自己也打得鼻青臉腫。可是,他仿佛完全不在意身上的傷勢似的,一個逕兒沖著她傻笑。

至此,她再有任何疑慮,也被他笑得煙消雲散了。

她被他帶回沙漠。

麥達的老巢,當時還只徒具虛形,百廢待舉,她就成了他的內務大總管。

此後數年間,麥達把她留在牧場上住下,自己經常獨自去旅行,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最長的一次紀錄是八個月,他被送出國念書了,只能趁寒暑假回國。而每次來,他都會帶回幾個對牧場有用的人。

他也不忘替她帶一點小東西,可能是女孩子會感興趣的飾品、護手的乳膏、便利的家電用品。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羈留住他的腳步,因為麥達就像水一樣。

微笑的他,是一池溫柔的春水。

快樂的他,是一溪清唱的河水。

愛捉弄人的他,是屋檐下頑皮的雨水。

盛怒中的他,是狂烈的汪洋大海——只是這種場景很難得一見,認識他十四年,她就在五年前見過一次,當時有一位牧工喝醉了酒,把吉普車開進牛欄里,撞死了一頭牛。

水就應該是流動的,將生氣和活力灌溉于每一處流經的土地;若停滯下來,終將變成一攤腐臭、潰敗的污水,蒸發在空氣中,消失得無蹤無跡。

人類永遠捧不住水,但是,人類能築起一個小小的窩,盛住這道水。直到它跳濺到土地里,開始下一趟旅程。

她知道牧場的人如何看待他們兩人。然而,剛開始的她對麥達並非「那一種」的感情。她只是以著報恩的念頭,和以牧場為家的心態,來替他耕耘這塊土地。

真正讓她感覺到情況有改變,是在她二十歲那年。他站在溪流邊瞪望她,這種眼神才真正燒燙了她的心。

「呃……他們說……你自己接生羊……呃……」話語無意義地在他口腔滾動。

仿佛在這一刻,他才從多年的和平相處中警覺,她已長成了一個女人。而她,很好笑的,也是在他的驚愕褪去,驚艷升起之後,才驀然體會,自己已成為一個女人。

他眼也不眨,突然丟出一句話,「我想要你,你呢?」

她被嚇到。

她真的被嚇到!

她從沒想像過,麥達會對她感興趣。那個如風一般瀟灑的麥達,老是和牧工的女兒們打情罵俏的麥達。

所有和他交往過的女人都喜愛他的陪伴,也哀傷于自己留不住他,然而,從沒有一個女人氣恨過他。當她們談起他時,語氣中總有掩不住的喜悅和傷感。

她向來以為,在整個牧場里,只有她和麥達的關系是最密切的,兩人從年紀尚輕時,命運之索便緊緊相依偎。只有在女工們含羞帶怯地談起他,她才會覺得兩人之間仍有著遙遠的區隔。

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她不願被排除在他的人生之外,無論是哪個層面。

「好。」她眨了一下眼楮。

于是,他們做了。

她痛得差點哭出來,過程中,千百次的咒罵自己,沒事為何要自討苦吃。

然而,看著他饜足的神情,慵懶的眼眸,以及發現傷了她時的心慌失措,她忽然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後來她才知道,那一年他格外狂烈野放,是因為他的父親、二娘、三娘和其他兄弟們在一次意外中,全數罹難了。麥氏家族僅剩下他與親生母親,以及異母弟弟齊磊。麥達以他自己的方式來熬過這段哀傷期。

她愛麥達嗎?

老實說,她和麥達的糾纏,遠超于愛與不愛的問題。麥達已成了她記憶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感情的一部分,身體的一部分。少了他,「紗縵」永遠不會是完整的「紗縵」。

她喜歡空氣中有他的味道,四周有他的笑聲;她喜歡他吊兒郎當的搞怪,聚精會神的馴馬;她喜歡他吃飽飯的滿足,歡愛後的慵懶。

如果,愛情的面貌就是如此,那麼,她確實深愛著他。

紗縵溫柔打量枕畔的俊顏,他忽然張開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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