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豆戀曲 第24頁

彩度由淺金到枯槁的黃色基調躍上枝頭,間歇穿插著幾許終年長綠的堅持。

奧迪沿著凱旋門的圓周行駛一圈,繞珍激動的心房揪緊了,依稀想見千百年前的士兵扛著戰勝的成果,穿越城門賦歸。

「好偉大……」她半個身體鑽出車窗,緊盯住創世紀的宏偉建築,生怕錯過了一分一秒凝視它的機運。「在台北只能看見小南門。」

「把腦袋縮回來。」

「建議駁回!腦袋縮進車廂內多缺乏臨場性呀!那種感覺就不優了。」她抗議。

「對,要是頭顱被其它急驚風的超車手撞掉,妳會覺得更優。」他騰出一只手羈押她的皮夾克,連帶揪回心不甘情不願的囚虜。

由于她的衣裝資源有限,而且不符合法國的溫度需要,所以目前穿戴的純棉長襯衫、皮夾克與鹿皮小帽,全搜括自他的衣物間。

以往,相同的打扮只會為他塑造出高雅卓爾、冷淡疏離的形象,如今換了個主人裝扮,反倒扭轉成絕俏年輕、又兼具蓬勃生命力的風情。

「我們明天早上就要搭機回台了,對不對?」

「嗯。」他的眼光移回交通狀況上。「所以妳只剩半天的時間逛巴黎,若想去得更遠,可能要等下一趟。」

「別扯了!」她再過兩百年也不見得有機會重登歐洲領土,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他精于斂財與享受性命的。

「放心!」他笑笑,莫測如諱。「妳絕對還有很多次機會來歐洲。」

為什麼?繞珍不解。

「不管!反正我要參觀聖母院、羅浮爆、艾菲爾鐵塔、龐畢度中心,有空的時候順便走走香榭大道……」她打算把幾處名勝一網打盡。

「停停停!太貪婪的四季豆當心發不了芽,光一座羅浮爆就讓妳三天三夜也逛不完。」

袁克殊好笑地斜睇他。

「噢,別擔心,這株四季豆僅想體驗走馬看花的滋味,權充膚淺的中華觀光團成員。只要讓它呼吸幾口羅浮爆內充滿藝術氣息的空氣,陶冶一下庸俗的性情,小豆苗就心滿意足了。」

「隨君之便。」他沒意見。

羅浮爆開放到下午六點半。當他們抵達時,腕表的短針已經走到四與五的中間點,可以想見,兩人能欣賞到的收藏品有限。

繞珍愣愣杵在世界首大皇宮及博物館的廣場,整副心魂已經陷入痴呆狀況。

「不敢相信……」她感動得幾乎流淚。「真不敢相信我居然有機會親眼目睹羅浮爆的真面目……上帝果然是公平的。」

「妳繼續拖拖拉拉好了,再過幾十分鐘,咱們連門檻也沒得踏進去。」袁克殊覺得她失魂落魄的呆樣實在又可愛又好笑。「先鎖定目標。妳想參觀什麼?」

「蒙娜麗莎。」她主唱,袁克殊和鳴,兩人異口同聲。

「我就知道。」他噙著嘲謔的淺笑搖著頭。「台灣旅客通常也只曉得『蒙娜麗莎』了。跟我來!」

繞珍馬上被黑桃哥哥不予置評兼不敢苟同的口吻惹毛。

「知道蒙娜麗莎小姐的芳名有啥不好?那票洋鬼子踏入咱們的故宮博物院,腦子里不也專想分吃一口翠玉白菜。」她最輕視態度似他這般高傲的假洋鬼子。「別忘了,閣下也持有中華民國護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是是是。」他受教,決定放棄與她斗嘴。

老馬識途。

袁克殊對于殿室內的地理脈絡已培養出導游級的熟稔度,顯然涉足羅浮爆超過數十次。

從頭到尾,繞珍只覺得自己有如報名參加馬拉松競賽,而非「閑適舒泰」地參觀古文化之旅。

導游先生也不考慮一下,他的腿長起碼逼近她身高的二分之一。他輕輕松松地跨開一大步,她可得千辛萬苦地遷動兩小步。偏偏他絲毫不憐香惜玉,還拚命回頭吆喝她。

「快點!以妳的龜速爬完整座羅浮爆,只怕法國已經成為世界霸主了。」

「等--等一下--」她氣喘吁吁地追著他的背影。「我們--不趕時間。」

「不趕才怪。好啦!請看向妳左側的宮外巷路。」他戲劇性的手臂劃出一道圓弧,指著長方形的明窗。

繞珍依言眺望。

「哇……」敬畏的低語月兌離了唇齒的關卡。

壯闊的皇室花園綿延成奇跡。

豐盛的林木將人的世界分出一塊專屬于植物的地域,蒼翠的草皮混跡在樹叢之間,幾尊古典優雅的石雕陳放在庭園內,點綴成青綠世界中的淡灰流雲。寬廣的公園步道搖曳著秋色,吸引成雙成群的情侶、游客徜徉在古典氣息里。

「這片花園有個名號,叫『杜伊勒利花園』。」他盡責地介紹著。「在花園盡頭,兩側殿室的中間建構了一座『騎兵競技場凱旋門』,與我們剛才經過的大凱旋門相互呼應。所以日後如果有人提起法國的凱旋門,妳就可以大剌剌地反問人家;『你是指騎兵競技場的凱旋門,還是香榭大道前段的那座凱旋門?』那麼人家就會明了妳是真正去過巴黎的。」

「麻煩閣下把語氣中的嘲諷成分吞回去。」真受不了他!

「我?嘲弄妳?」他裝出嚇壞了的模樣。「小的怎麼敢呢?恭請公主殿下移步,蒙娜麗莎正在等候。不曉得那姑娘微笑了幾百年,嘴皮子酸了沒有?」

這家伙的措辭有時候實在讓人不曉得該指著鼻子臭罵,還是會心地開顏啟齒。

她繼續苦追他跑百米的腳程。

「喂,我突然想到!」急遽的步伐霎時停頓下來。

「什麼?」他總算定住那雙要命的長腿。

「我老爸、老媽現在應該也待在法國,如果不小心撞見他們怎麼辦?」

袁克殊懊惱地支著前額。「妳可了解杞人是怎麼死的?」

奇哉!這個問題與她何來的關聯性?

「不。」

「杞人命喪于憂慮癥候群,因為他成日擔心天老爺會轟隆塌下來,或者逃課到巴黎的時候會踫見他爹娘。」

「噢。」她嘟嘟噥噥,繼續邁向苦行僧的旅程。凡事都有可能嘛!

「喏,蒙娜麗莎。」矯健快速的步履清脆地並攏,呈現給她笑了數個世紀的絕色美女。

繞珍不畏艱辛困苦,三步並作兩步地趕近他的身畔。氣息尚來不及調勻,痴愣樣兒又流露出來。

「哇塞……」她的下唇稍微掉下來。

「幸好。」他嚴肅地盯住畫中的人兒。「我們再晚到個十分鐘,她等得不耐煩,可能就不笑了。」

繞珍白了他一眼。管他的!貧尼不見不聞。

朝聖般的心情緩緩焚燒著她的血脈。這張稀世名畫歷經千百年的考驗,一代代保存到如今,期間不知花費了多少心血,才讓後輩子孫得以瞻仰蒙娜麗莎永恆的美貌。

非但畫作本身是空前絕後的藝術,它背後那段蒼煙杳茫的故事更是倆倆並存的奇跡。

她非得好好欣賞一下不可。

繞珍仔細地瞄著畫中人的五官、輪廓,以及那抹迷倒千萬人的神秘笑靨。

半晌,她勾勾手指頭。

袁克殊順從地彎下腰,湊上自己的耳朵。

「你知道嗎?」她壓低的耳語,彷佛生怕秘密走漏出去。「自從頭一遭接觸蒙娜麗莎的仿畫開始,我的心頭一直存在著無人能解的疑問。」

「哦?」這倒要听听看。

「舉世皆知蒙娜麗莎的清麗無人能及。」

「嗯。」他點頭。

「世界各地專程前來瞻仰她容貌的人數甚至踏壞羅浮爆的門檻。」

「沒錯。」他也贊同。

「問題就出在這里。」繞珍神秘兮兮地掃視四周,查看是否有人竊听他們的耳語。

「怎麼樣?」袁克殊也放低了嗓門。

她的表情相當困擾。「妳不覺得--她的長相實在很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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