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水葉的哭聲漸轉成壓抑的低鳴,撕扯著聞者的心。
「我知道還有一個人或許也曉得哪里有許願草。」章蘭希將水梨核往窗外一扔。
童水葉搖首,「我不想再找什麼許願草了。」
章蘭希並不想輕易放棄,說出自己的看法︰「有了許願草,你可以許下洗去一身罪惡感的心願,這樣你就不會如此痛苦了。」
「我情願要這份痛苦,人死不能復生,就算罪惡感沒了,艾兒也不會活回來。」
壞就壞在她太有良心了,沒有良心的人自然有辦法編出一百個理由來安慰自己,說八年前的事件與己無關,可她不是那樣的人,她做不出來。
「話不能這麼說,是鐘大人自己要救你的,你才十歲,沒有選擇。」
「可大家都恨我。」
「只有鐘家人恨你,我們不恨你。你做了這麼多好事,街坊正商量著給你立個牌坊呢!」
「立牌坊?」童水葉抬首驚問。
「是啊,提報巡撫大人應該會有機會。」章蘭希也覺得水葉實至名歸,身為她的好友,她一樣有面子。
「千萬不要!這是誰的主意?分明是要折煞我。求求你了蘭希,我不要什麼牌坊,我只求內心的平靜,牌坊一立,我所有的付出都將付諸流水,變得毫無意義。」
有誰能體諒她的苦心?有誰能真正懂她?
天啊!她只想安安靜靜,默默地奉獻自己的力量,她不想藉此沽名釣譽。
***
「你說什麼,城里的耆老要替童水葉爭取立牌坊?」
得此消息的鐘徹大怒,一個沽名釣譽的人,偽善的收養了幾個可憐貧童,就要人家為她立牌坊、對她歌功頌德,實在是太可笑了。
「是啊,剛剛在水葉軒听大伙兒正討論起這件事。」吳友凡成了嗜食涮羊肉的老饕。
「是哪個混蛋的主意?」簡直是沒有腦袋的廢物!
「好像是大伙兒共同的想法,也不知一開始是誰先提出的意見,我看大概沒有人會反對。」
「誰說沒有人會反對?我就不贊成。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太荒謬了!童水葉有什麼值得表彰的氣節來著?除了假裝自己很有同情心之外,她憑什麼得到牌坊的肯定?友凡,替我安排時間見巡撫大人。」他絕不讓童水葉稱心如意。
「阿徹,你真要阻止這件事?」吳友凡生怕他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我若是讓童水葉的牌坊立在蘇州城,我就不姓鐘。」鐘徹咬牙切齒地立下重誓。
「阿徹,沒有必要這樣做,水葉姑娘是個好人,好人做了好事理應受到肯定。」
「別再勸我!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大聲咆哮。
吳友凡感到很無奈,「听說她病了。」
「是嗎?那也是她活該。」鐘徹狠心地道。
「阿徹,得饒人處且饒人。」
吳友凡深知鐘徹的脾氣,也不敢勸得太賣力,生怕反而弄巧成拙。
就在此時,殷書蓮的聲音遠遠響起︰「表哥、表哥,你回來好幾天了,還不曾帶我出去玩呢。」
鐘徹轉身看向她。「表哥不知道你喜歡上哪兒玩?」
殷書蓮就像是他的另一個妹妹,如果鐘艾沒死,和書蓮如今青春活力的模樣想必差不多吧!
「是不是因為銀花姨的身體微恙,所以表哥才這麼忙?」殷書蓮不笨,懂得如何將心上人最最在意的話題輕輕挑起。
「我不在蘇州的日子,多虧了你常來給娘說話解悶。」
吳友凡是頭一回見到殷書蓮,對她微微頷首寒暄︰「你就是阿徹的書蓮表妹?我常听阿徹提起你。」
「表哥提到我時說的是好話還是壞話啊?」殷書蓮一臉嬌嗔地問道。
她今天穿了一襲桃紅色紗衫,如夢似幻,一派富家女模樣。
「當然是好話,阿徹最是愛恨分明,說起你時就說你有多可愛、多有意思;說起水葉姑娘時就是厭惡、裝模作樣,沒有一句好話。」
鐘徹在一旁怒聲斥道︰「要你多嘴。」
殷書蓮滿意地一笑。「表哥本來就有足夠的理由恨童水葉,是她害死艾兒。」
「你們真像,說起仇人那副表情像極了。」吳友幾十分感慨,不愧是一家人。
「不管啦,表哥,帶我出去逛逛街嘛,我想上街買些胭脂水粉。」殷書蓮撒嬌地道。
吳友凡輕輕一笑,「殷姑娘要一位大將軍陪你逛胭脂水粉攤,似乎不是很妥當。」
殷書蓮玉臂攬著鐘徹的臂彎,嬌聲嬌語地說著︰「表哥的眼光最好了,我要表哥給我點意見嘛!」
「好、好、好,今天就破例陪你買胭脂水粉。」
若今日是艾兒對他提出這個要求,他想自己一定二話不說、馬上答應。
可惜他可憐的妹妹永遠沒有這個機會。
「哇!我就知道表哥對我最好了。」殷書蓮開心地歡呼。
她要的不只這樣而已,這是第一步,日後她還要成為鐘徹的妻,成為他這輩子最鐘愛的女人。
***
童水葉到街上買大白菜,不意卻看見了鐘徹,而且不是一個人,身邊帶著殷書蓮。
他的樣子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盛氣凌人,如同往常一般器字不凡,可神情里卻多了一抹溫柔,對著殷書蓮露出的笑容好燦爛。
沉著冷靜、卓爾不群,教每個見到他的女人心生愛慕。
她只想躲起來,不願與他打照面,怕又要被他無情地譏誚。
可說時遲那時快,她還來不及閃躲,殷書蓮已經眼尖地看見她了,大聲地喚著她的名,她知道殷書蓮是故意要看她出糗。
誰都看得出來鐘徹有多恨她。
「這麼巧,還以為采買大白菜這種小事你會交給毛毛、冬青他們來辦,真是辛苦了。」殷書蓮用一種示威的目光直盯著童水葉。
「我橫豎沒事,跑跑市集也是打發時間的法子之一。」
鐘徹一直瞅著她,瞧得她心里發毛,也許普通女人被他這麼一瞧,會覺得自己幸福得要飛上天去了,可她並不。
「阿徹表哥,你去水葉軒吃過涮羊肉了嗎?」
她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鐘徹面無表情地道︰「進去過,但沒吃半塊羊肉。」
「對了,阿徹表哥討厭羊羶味,我也討厭極了,真不知怎麼還有這麼多人將它視為人間美味呢?有時我經過水葉軒,那一股羊羶味傳來,得要捏著鼻子才有辦法通過呢。沒法子,真的很臭!」
「友凡也是天天往水葉軒報到。」
殷書蓮掩嘴一笑,「更有趣的是,姨丈明明不喜歡吃羊肉,卻勉強自己天天吃,水葉,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你猜不猜得到?」
童水葉聳聳肩,「猜不到。」隨即尷尬地越過他們,往白菜攤子走去。
耳邊听見鐘徹說道︰「書蓮,你知道我爹為什麼會轉吃羊肉嗎?」
「听說就是為了童水葉,是不是真的?」
童水葉指住耳朵,快步往前走,不想再听到任河更難堪的話語,她已經夠傷心了,再也承受不了其他。
白菜販子尤大叔見她臉色蒼白,關心地問道︰「听說你病了,好一些沒有?」
「好多了。」她朝尤大叔虛弱的一笑。
水葉軒是尤大叔的老顧客,每年在他這里買了不知幾百斤的大白菜,讓尤大叔生意一月好過一月,尤大叔對她是滿心感激,沒有水葉軒,就沒有他新蓋的房子。
「要為你立牌坊的事進行得如何?」這件事尤大叔舉雙手雙腳贊成。
「哪有什麼牌坊的事?全是誤傳,街坊的一番好意水葉心領了。」
提及牌坊的事就讓她心底沒來由的沉重起來。
「沒有牌坊?怎麼會呢?」尤大叔蹙了下眉。
「我還年輕,這個時候替我立牌坊會折我壽的,我知道大家是為了我好,是疼惜我,可與牌坊相比,我寧願多活幾年。」童水葉委婉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