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風沖至母親的身邊,跪倒在地上張臂抱住母親的雙腿,哭訴道︰「娘……娘,救救我,我遇到鬼了!我遇到鬼了!」
話落便把昨晚到今早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詳述一遍。
杜大娘只是看著一身髒污、涕淚橫陳的兒子,心中不由涌上深深的悲哀。丈夫在世為官時是個只管自己、不管百姓痛苦的貪官,現在她唯一可倚靠的兒子,卻也是人品這樣令人不堪,一個賢孝的媳婦,只因兒子鬼迷心竅的貪念,而被休離了。
在極度失望之餘,杜大娘不由對親生兒子心生反感,只是淡淡地說︰「光天化日之下哪有什麼鬼!快進去把衣服換一換,到學館去教課吧!今天是領薪日,米缸也沒米了,順便買點米回來。」
听見母親語氣淡漠,杜子風下意識回頭看了眼來時路,心想娘親說得也沒錯,光天化日下鬼一定不敢現身;今天又是學館的發薪日,家中也的確沒米了,前兩天已開始吃山薯過日子了……低頭又見自己一身的狼狽,只得起身往屋里走。
杜大娘深嘆一口氣,將木盆里的最後一件衣服晾上竹竿。唉,好不容易娶了個孝順的媳婦,享了兩個多月的清福,如今又得重新操持家務……思至此,她心中有了淡淡的後悔。
傍晚,杜子風領了薪俸、買了米,也不管那些好賭損友的召喚,心只想趕往日落西山前回到家里。
吃過晚飯後,杜子風看著娘親遲疑著說︰「娘,你陪我出去外面洗澡好嗎?」
杜大娘操勞了一天的家務,又得去砍柴自從媳婦梅映雪接下砍柴的工作後,她再也沒買過柴火了,而他們休離媳婦的事又未讓鄰居們知情,于是她只好自己去砍柴。雖然這一切都是因為兒子貪念所惹來的,但她也自覺有錯,所以只能沒好氣地答︰「好啦,快走。」
娘親願意陪他,杜子風立刻回房取來換洗衣物,準備到漆黑的後院洗澡。
半夜時分,杜子風在睡夢中被一陣來自窗外的喚聲吵醒。
「相公,相公……妾身此生此心已為君所屬,盼夫君莫忘此夫妻情啊……」
那……那……不是胡仙兒的嗓音嗎?依舊是清脆嬌柔如銀鈴般的美妙聲音,此刻听進杜子風的耳中,卻變成了勾魂雙使的召喚聲,恐怖無比。
他嚇得縮在床鋪的一角,雙目不停地四處搜尋聲音來源處。
「相公……您向仙兒保證過一生永不變心,你說要一生一世都陪在仙兒的身邊的,你怎麼不趕快回到仙兒的身邊呢?仙兒一直在等你回胡府一起生活呀,相公……」
最後,杜子風終于听出聲音來自窗外,正當此時一片漆黑的窗外忽地出現一顆飄來晃去的骷髏頭,火紅的眼楮、森森的白牙,一張一合地正在呼喚著他,還有頸上那串令他印象深刻的紅珊瑚項練。
「相公……快來仙兒身邊呀,快回來呀!爹爹和大家都在等著你回來呀,相公……」
杜子風嚇得從床上滾下來,褲底又是濕了一大片,手軟腿軟地爬出房間,爬過廳堂爬向娘親的房里,顫抖著嗓音,焦急地呼喊著沉睡中的娘親︰「娘!娘……快醒醒呀!娘——娘——」
杜大娘從睡夢中被喚醒,撩開床帳就著微弱的油燈光線,看見兒子爬向自己,忙下床關切地問︰「風兒,你怎麼了?」
「仙……」杜子風見到娘親如見救星般,爬上前抱住娘親的雙腿。「仙兒追來了!一個有著一雙火紅眼楮的骷髏頭在窗外喚著孩兒的名字,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啊……」說到後來竟泣哭出聲。
杜大娘眉頭一皺,不免心疑真有其事,還是兒子睡迷糊作了惡夢,思忖後遂說︰「我去看看。」話落便走出房間欲到兒子的房里一探究竟。
當母子兩人走至廳堂時,外頭突然傳來一聲似狼嚎又似狗長吠的聲音,嚇得杜子風雙腳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杜大娘當然也受到了驚嚇,但畢竟走過人生大半輩子,又自忖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遂不停步繼續往兒子的房間走,推開房門便往窗戶看去,只見一個白影從窗外一晃而過。
「這……這……」這下連杜大娘也不由心里發毛了。
杜子風則當場昏厥了過去。
杜大娘望著漆黑的窗外,又看著昏倒在地的兒子,只能呆然地佇立著發怔。
翌日一早,杜大娘把原本想賴在家中不肯出門的兒子給罵出門去授課,自己則在洗好衣服後準備了香燭、冥紙,尋至兒子所言的那片亂墳破屋所在地。
杜大娘站在一大片雜草叢生的空地前。這里除了雜草多了些外,並沒有兒子所說的破屋殘垣,她索性下去走了一圈,四處都看不到兒子所說的亂墳、白骨及成堆的牌位,她愈走就覺得愈可疑。
這時,一個年約十八、九歲膚色黝黑的壯小子,牽著一黑一白兩頭羊走至空地前,看見杜大娘在雜草叢中似在尋找什麼,便問︰「這位大娘,您在找什麼嗎?」
杜大娘聞聲看向壯小子,略略思索便走向他,微笑著問︰「小扮,我想請問一下,這塊地是誰的?」
壯小子答道︰「喔,這塊地原本是咱們鎮上做茶葉生意的劉老爺子的,原本是要蓋屋子用的,後來因為劉家大少爺在江南經營的瓷器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就舉家南遷去了。這塊地也沒賣掉,就這麼閑置在這兒了。」
杜大娘心念一轉又問︰「那小扮有沒有曾听說這塊地有什麼古怪之處嗎?比如說亂境等等的。」
「沒有啊。」壯小于困惑地看著她。「我家就住在這對面不遠處,已經四代了,從沒听說過有這種事,大娘怎會這麼問呢?」
杜大娘微思忖便笑笑說︰「喔,沒什麼,只是隨口問問罷了。謝謝小扮了。」
壯小子露出憨厚的笑容。「哪里。」
杜大娘看著壯小子把黑白兩只羊趕至草地吃草,佇立片刻便轉身往回走,心里開始覺得事有蹊蹺了。
當她回到家時,卻看見兒子竟又回到家中,甚至神色驚煌地探頭探腦,她想起從梅映雪那里接管的那一小箱銀兩,立刻快步上前劈頭就問︰「你怎麼沒去學館教課,又回來干什麼?」
原本心焦如焚的杜子風,看見手挽竹籃的娘親回來了,本能地松了口氣,快步來到娘親身邊。「我忘了今天學館休息。娘到哪里去了,我回到家里看不到半個人,覺得好害怕。」
養兒二十年,杜大娘到今天才知道兒子沒膽又沒骨氣,遂沒好氣地說︰「我去找你的仙兒去啦,看能不能拜托她不要再來找你了!」
杜子風下意識朝四周搜尋一圈,拉著娘親的衣袖焦急地問︰「那……那娘找到她了嗎?」
杜大娘不答,只是睨了眼兒子,逕自挽著竹籃往屋里走。
「娘,到底結果怎了嘛!」杜子風跟在娘親身後追問著。
杜大娘進了廳堂,在破舊的太師椅坐下,倒了杯水飲盡才說︰「根本就沒有你說的什麼骷髏、亂墳和成堆的牌位,那只是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我還問了一個四代都住在那附近的小伙子,他說那塊地干淨得很,什麼古怪也沒發生過。」
「可是……」杜子風不免心疑娘親是否找錯地方了。「那……那天早上,我明明親眼看見的啊,成堆的牌位,最上頭兩塊還寫著胡梭和胡仙兒的,還有那個侍女小安和老管家胡壽的也在……」
「胡梭……胡說……」杜大娘眉頭緊皺,不管怎想她都覺得這件事很古怪,更不自覺輕喃自語︰「仙兒……胡仙兒……胡……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