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姊……我耳力好得很,用不著吼啊。」花余紅午後經過樓主香閨,直接便教姊姊的一只黑紗袖擋將下來,拖進香閨里又一陣叨念,無非是要她快刀斬亂麻,盡早處理「佛公子」這顆燙手山芋。
花奪美一手支腰,一指已戳向妹子的額際,聲量依舊。「我惱啦,不吼受不住!你啊你,要什麼男人沒有?隨手一招,春江里任逍遙,你要是把那個姓‘佛’的看作入幕之賓,吃干抹淨了事,一腳踢開換下一個,我還給你鼓掌叫好,可你偏偏就這麼不省心,著了魔似的非他不可,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姊,他其實姓‘玉’,不姓‘佛’。」花余紅無辜地眨眨眼。
「你你你……我都快被你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你還來忤逆我!」花奪美受不住打擊般,倒退兩、三步,一跌坐在胖胖的坐團上。
花余紅起身為姊姊倒了杯茶,挨近,邊拍撫著花奪美高低起伏的胸口,邊吐氣如蘭地低聲道︰「大姊,別惱啊!咱們花家的女兒其實都一樣的,我就喜愛他一個,瞧對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大姊應該最能體會,看來看去,游戲人間,結果還是只愛那麼一個,不是嗎?」
「你、你、你……」花奪美呼息一窒,俏臉陡赭,也不知是被氣紅臉兒,抑或為了其他?
花余紅微微笑,把茶杯放進姊姊手中。
連作好幾個呼息吐納,把茶飲盡後,花奪美才將心緒穩定下來,絲毫不提方才之事,直接轉了另一個話題。
「江南玉家重金懸賞,說道誰要能有‘佛公子’的確切下落,便得賞金一千兩,能尋到他之人,再加五千兩黃金。把他窩藏在這兒,也不是長久之計,大姊不是怕麻煩,我只擔心你。」
「大姊……」花余紅心口泛熱,笑意深濃了些。「我知道自己在干什麼,沒事的。」
「你深陷當中,姊姊我是旁觀者清。」花奪美輕哼了聲,為自己再斟杯茶飲盡,已恢復她那玩世不恭的神氣。「那個無情無義、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待他好,他棄之如敝屣,干脆趁現下養肥了、養壯了,咱們一刀宰了他,吸他血、啃他肉,讓咱們‘飛霞樓’眾姊妹也來長生不老、無病無痛。」
「大姊!」花余紅笑嚷,麗眸瞪得圓亮。「你明知道那個江湖傳言是假的,他才不是什麼神佛加持、早非凡身呢!就是……就是天生有點異能而已啊!」
「真是假的嗎?我瞧你近來變得越來越美,肌膚吹彈可破,都把我和十二金釵們硬生生比下去啦!看來傳言還是有幾分真,奪了‘佛公子’童子身,即便不能青春恆駐、永世不老,那也滋潤得很。」
……滋潤得很?!
花余紅瞪著姊姊,本想忍笑,無奈雙頰已然紅透,無數旖旎的畫面紛紛躍上腦海,更加不能忍俊。
被滋潤到了嗎?
她笑音如鈴,佯裝要捶打大姊,兩姊妹笑鬧成團,內心某個角落卻逸出暗嘆——
那男子若是甘心情願,而非受迫,一切就更旖旎、更覺「滋潤」了……
第八章一世孤芳花余紅
罷跨出樓主香閨,站在栗木長廊上,花余紅佇足不動。
她臉容淡垂,仿佛心中有事,且正為著此事沉吟不決、縈回于胸。
西照之因,長廊上整排鏤花刻紋的遮陽板子全數落下,金紅霞光便如她一身錦色,將板子上的精巧鏤空紋點點投印在她臉上、身上。
扁影微顫,連霞紅都隨風舞動一般,她的額前發、粉腮和鼻尖皆沾著薄金,下意識咬著唇,神情顯得迷離。
當一個向來豪放大膽、笑不離唇的姑娘,忽而流露出那種近乎軟弱的神情,玉澄佛不得不承認,那確實教人相當動心,且不可抑制地感到悶疼。
靜謐的氛圍隱隱藏有波動,她先是揚起小臉,對著霞光迷惑地眨眨眼,隨即側過臉蛋,瞧見幾步之距、立在樓主香閨窗子外的男子。
一時間,花余紅迷惑加深,以為自個兒與他正四目相凝,他的眼深幽幽的不見底蘊,難以讀出心思。
「……你能瞧見了?」一出口,嗓音好啞,連她自己也怔了怔。
她拍拍雙頰,重振精神,忙迎將過去,清了清喉嚨又道︰「眼力轉好了嗎?要不,你是怎麼下樓來的?沒摔著?」
玉澄佛目光未移、不變,即便她已來到面前,用那只蔥女敕小手在他眼前輕揮,那張斯文俊臉依舊板著,眉宇間郁色略淡,那種教人好難捉模的神氣卻深濃幾分。
他惜字得很,旋身便走,伸長兩臂胡亂模索。
身後傳來極輕的一嘆,女子的柔軟身軀立即挨近,不由分說地抓住他一臂,五指與他緊扣。
敝異的是,他這一次並未甩開她,僅是肢體略僵了僵,步伐稍頓。
花余紅不由得苦笑,因為竟覺受寵若驚。
抬起另一手酸敲自個兒的額際,那地方適才被大姊連戳好幾下,戳得都有些泛疼了。她確實該疼一疼,總之是她賠了本陷進去,還陷得挺歡喜。唉唉,真糟啊!
「樓下龍蛇混雜、處處危機呢,你亂闖,再被撕吞入月復就慘了,‘飛霞樓’內的七十二姝可都想你想得心癢難耐呢!」噢!吧麼這麼說?她陡地咬住小嘴,秀致的五官像吃到酸梅般皺起。
明曉得他不愛听、不願再被提及「受辱」之事,她偏偏管不住嘴巴,忍不住就要逗弄人,見他面無表情、對她不理不睬,她就越要惹他。
丙不其然,她覷著他的神情……咦?咦咦?
他沒發火嗎?
唉,就他有本事,讓她一向瀟灑瘋癲的性子像被巨石給鎮壓住,想跳騰都跳騰不起來。
「什麼聲音?有誰在敲東西嗎?」驀地,玉澄佛竟發話,聲音徐徐然。
「啊?」花余紅一驚,沒料到他會開口,原本敲得額際「叩叩」作響的小手陡頓。「沒、沒有……沒人在敲東西。沒大姊命令,誰敢在樓中亂敲亂打?你不方便,我、我帶你回樓上去。」
她垂眸了,沒發現那雙男性的、漂亮的黝瞳正若有所思地閃過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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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結下梁子的只有一個——‘飛霞樓’樓主花奪美!」
「是,我偏要遷怒花家小妹。怎麼?你舍不得了?下不了手?」
「她花家姊妹這般凌辱你,不想以其人之道回報一下嗎?」
「哈哈哈……我當時確實在場,她們圍著你、對你做的事,我當然知曉,只是那處所在紗簾層層垂掩,我無法瞧仔細罷了……」
「閣下先別惱火,你既知‘紫相思花’是迷情聖品,這一瓶更是集精華之大成,死不了人,倒能好好整治欺你之人,也順道替我向「飛霞樓’樓主下個馬威。想要討回公道,咱們就來作這筆交易吧,如何?」
那胡漢所說的話在他腦中盤桓多日。
他隱約知道那漢子潛藏在「飛霞樓」中,但這幾日盡避留神了,仍察覺不出丁點蛛絲馬跡,想來亦是江湖奇人。
做?不做?那小瓶迷情藥一直教他藏在軟墊底下,遲遲不能動手。
恨她嗎?他的確該恨。他該的。
「……我就喜愛他一個,瞧對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
他听到了。並非刻意去偷听,而是花奪美吼得太響,教他不禁在樓主香閨外佇足,跟著,便听到她淡淡然的語氣,說著擾人神魂的話……
恨她嗎?他該恨的。
「小心,有門檻。」她低軟道,眸光猶注意著他的足下,直到他慢吞吞跨進,被她領到紗簾內落坐,她才靜靜吁出口氣,唇邊有可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