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不出惡百,畢竟光用罵的根本難泄心頭之忿。
咬緊牙,她抬腿朝他的黑靴狠踩下去,以打算要踏碎他腳板的力道狠厲踩下,跟著腳跟往後猛踹,如願地踢中他的小腿骨,尚覺不夠,又曲起手肘朝後頂撞他的腰月復,後腦勺亦即朝他的那張臉撞去。
適才費勁要扳開他的捆束時,扭扯掙扎中,她在他寬袖底隱約模索到一物,讓她心緒稍振。此一時際,她接連攻擊他,而他似乎也沒料到懷里的姑娘會突然使出這般手段,一時不防,竟當真著了她的道。
最痛的該是後腦勺撞中他下顎的那一下,她清楚地听見他悶哼了聲,她腦中因那一撞又暈眩起來,刺疼的額傷卻拉回她的意識。
她不好受,想來他也吃了苦頭,因摟住她的力道不由得松懈了。
搶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她掙開腰間的健臂,還有那只侵犯她胸乳的手掌,素身一旋,人已躍離在三尺之外。
她手中多出一把兵器,去掉鞘套平舉著,直指男人峻顏,是她乘機從他袖底模出之物。這柄短劍本就屬于她,先前打斗時讓他以指勁彈飛了,想是他趁她暈厥後去拾了來,收在袖中。
石洞里的氛圍驀地繃緊,詭異復詭異。
周圍好靜,靜得感覺好些聲音仿佛無端端被放大了,變得格外的響亮,教人不得不听。就如隔離在外、似有若無的呼呼風嘯;又如擱在石洞中央的那一大盆、嗶嗶剝剝吞噬著松木的爐火;更如她起伏不定的胸脯,一下下往口鼻擠壓出來的低嗄灼息。
劍尖指住眼前的男子,對峙著,忽亮忽晦的火光在他臉上跳躍。白霜月緊密地盯住他每一絲細微的神情變化,敵不動,她亦不動。
這會兒,她發現自己不得不仔細打量男人那張臉。
他的發好長,與她相較不遑多讓,發上跳動光點,瞧起來極為柔軟,若非圈束著,定也如姑娘家一頭的流泉雲發般動人心魄。
他臉膚偏黑,較她麥色肌膚再深了些,但輪廓峻瘦、稜角分明,五官又生得極為斯文,細長眼、細濃眉、俊秀鼻梁、唇形略薄,再有那雙奇詭的銀藍眼,不時湛動幽柔的輝芒,讓他整個人顯得陰郁隱晦,眉宇間,有股如何也解不開的神秘神氣。
說他生得俊美,似乎不太對勁,說他長得不好,又像是違心之論。他那張臉、那雙眼,白霜月無法精準地找到字句去形容,總之瞧過一眼,便要深深刻印在腦海里、在心上,難以抹去。
此刻,天梟眼神深濃得鎖住她,舉袖揉著教她撞疼的下顎。
見他嘴角滲出血絲,八成咬破唇舌了,白霜月只覺痛快,可惜這番痛快沒能維持太久。他當著她的面,雙目眨也未眨,把適才撫過她酥胸的掌湊近鼻下,別具意味地嗅著。
可惡!
胸中涌出滾燙的熔漿,腦中轟然巨響,白霜月惱得頭頂都要冒煙了。
她曉得他故意要激怒她、羞辱她,他確實做到了,但倘若他要瞧她露出難堪的模樣,顯示心緒大受影響,她偏生不依,且看誰強過誰!
「你殺我‘白家寨’的人,又擄我來此,‘白家寨’不會放你干休。「她臉容清冷,裝作沒把他輕嗅的舉動瞧在眼底,一手已悄悄拉攏衣襟。然而,膚上似殘留著他的掌溫,細小的雞皮疙瘩尚未退盡,敏感得教她心口過促的跳動直沒能平穩下來。
像是听到一件挺值得玩味兒的事,天梟長指在一旁石桌上敲了敲,薄唇微掀。
「唔……事情似乎不是你說的這樣,殺‘白家寨’羅二當家的獨子之人,應該是你吧?在延若寺前的市集里,許多趕集的牧民全親眼目睹,是你與他言語不合,一時氣憤下,拿劍刺穿對方胸膛,那個叫做羅力的粗壯大漢,活生生教你一劍穿心、氣絕倒地。」
「胡說!」她沉聲斥著,秀眸波動。「我沒有殺他!」
「你殺死他,隨即跟我走了,‘白家寨’的白大姑娘和惡名昭彰的‘天梟’私訂終身,決心隨他私奔。不是嗎?「每個字句都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他琉璃眼刷過淡淡的、惡意的光芒。
私奔?!
什麼鬼話?!白霜月陡怔,像看著一個喪失神智的狂人般死瞪著他。
她呼息既短又促,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好不容易才出聲辯駁。「我才沒有跟你……跟你私奔!許多趕集的牧民全見到了你的惡行,消息一旦傳回‘白家寨’,羅叔定會出動全寨的好手前來尋我!「
他輕笑了聲,狀若無意地舉步向前。
見他稍有舉動,白霜月的短劍便更具威脅地往前直指,引得他單眉飛挑。
「火快熄了。」他嘴角微勾,取了幾塊屯放在爐邊的松木丟進火盆子里,渾不懼灼燙似的,就見他探出袖尾的指,在當中撥了撥,重新把火焰給撥燃起來。
白霜月定定瞅著他動作,直到他突然揚睫,兩人驀地四目交接,她又是一震。
「你……你究竟想干什麼?」她不禁要問。他的意圖、他的舉措,一切便如詭謎,錯綜復雜,深奧難解。
「你最好放我走。‘白家寨’勢力雖不見得多大,但與中原武林向來交好,與高原上的民族亦多有往來,當真聯合起來,即便你吸納了大批門下,想來也難抗衡……你佔不了多少便宜的。」
必于「天梟」的發跡,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半真半虛。
白霜月較能確定的是,他約莫在三年前開始吸收好幾個遭中原武林驅逐、追殺至西塞的惡徒,那些惡人底下各領著一批壞事干盡的徒子徒孫,皆投身他門下,總之是一丘之貉,物以類聚。凡是在道上走投無路的浪人、失意劍客、名門正派中悖逆犯上的叛徒等等,他一概來者不拒,門眾越聚越多,擺明了與中原武林作對,絲毫沒將各大派放在眼底。
這一方,天梟不以為意地拍掉沾在指尖上的木屑灰燼,嗓音持平地開口。
「你想走,隨時能走,只要你憑自個兒的本事,不得了這萬丈雪峰,我也不為難你。但你最好听我的勸,留在這兒一段時候,先避過風頭。」薄唇一勾。「這是為你好,你不會傻得回‘白家寨’自投羅網吧?」
他一再顛覆真相的話讓她的背脊莫名發寒。暗自磨牙,她冷著聲道︰「我听不懂你的話。」
他徐緩地眨眼,藍光韻幽,有意無意地透露出什麼。「世間事原就真真假假,人的意志向來軟弱,易受引誘,我要那些趕集的牧民按著我的意思去說、去傳開消息,他們只會乖乖照做,又有幾個把持得住?」
她心下愕然。「他們不會受你收買的。」
她不信。
斑原牧民生活簡單、性情樂天樸實,好些位還與她相熟,她不信他們會這麼敞,傳出那些不實的謠言。
「我沒有收買他們。」他微笑。「我只是要他們這麼做而已。」
永生永世听命于他……
成為他忠誠的奴僕……
只要被他淡淡掃過一眼……
「你的眼!」白霜月恍然大悟。「你讓他們看了你的眼!」那雙魔的眼像兩團晦不可知、深不能測,卻耐人尋味的漩渦,再加上他有意操弄,那迷魂大法威力驚人,她隱約已嘗過苦頭。
天梟抿唇不答,已然默認。
「你……你好卑鄙!」白霜月氣得渾身發抖,不敢想象當那些謠言若傳回「白家寨」,要掀出如何的風波?
他無動于衷,五官冰冷,只輕哼了聲道︰「卑鄙之徒遍野皆是,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就拿你‘白家寨’來看,你真以為你父親白起雄便是正人君子嗎?為得利益,他曾干下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你哪里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