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娘子 第17頁

眨眨眼,再眨眨眼,迷蒙的事物漸漸呈現出輪廓,有了遠近之距,慕娉婷發現自個兒正躺在內房床榻上,密實覆著她身子的錦被是年前新換上的,被面有著她親手繡出的比翼雙飛圖,榻邊,兩面床帷垂放下來,隱隱約約,在小廳那兒交談的聲音透進帷內——

「這事多久了?還有,她怎麼會暈倒?怎麼會?究竟哪里出了問題引」男人語氣既急又驚,一反常態。

慕娉婷一愣,以為自己尚未全然醒覺,她家相公向來沉穩,泰山崩于前亦不改其色,絕不會用那樣的語氣說話,她肯定听錯了呀!

迷迷糊糊,熬成爛粥似的腦子忽而天外晃出一聲,在耳畔爆開!

娉婷!

她渾身一凜,陡地記起暈厥前他的那聲叫喚,莫名的,一股熱潮往眼眶沖上,鼻腔跟著泛酸,酸得她好想落淚。

床帷外,一個陌生且蒼老的嗓音響起,似有些莫可奈何地安撫著!

「都近三個月了,想來是少夫人自個兒沒留神,再加上操持府上事務,沒好好將養身子,瞬息問一口氣提下上來、惡心難受,才會暈厥過去,無啥大礙才是。」

「我要她平安無事!」男人硬聲硬氣道,根本是硬要人承諾。

那老者嘆氣,像是被刁難好一陣子了,百般為難下終是道︰「老夫保證,少夫人若能按著老夫所說的法子好好養息,肯定平安無事。」

「你保證?」

「老夫保證。」枯老的聲音干干的,听得出無奈苦笑。「刀爺若無事,老夫該去廚房那兒看看貴府丫頭將藥煎得如何了?」

怎麼回事?她身子骨好得很,哪里需要養息啊?還得喝什麼藥?她討厭黏重的漢藥味,她不愛喝、她不要喝……腦中亂紛紛的,慕娉婷愈听愈驚,唇瓣幾掀,無奈喉頭發干,僅能發出難听的啞音。

她勉強撐起身子,探手欲要撩起床帷,想是弄出了一堆聲響驚動小廳里的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地傳來,男人熟悉的臉龐陡現,高大身影采進床帷內,就坐在榻邊。

「義天……」她喚著,頭又因適才的舉動而微微暈眩起來。怎麼會這樣?雖然身形縴細了些,但她一向健康,甚少病痛的呀!到底哪邊不對勁呢?

「躺好!」刀義天急急按下她妄動的巧肩,見她眉心蹙起,倏地又連忙撒手,像一不小心便要把她給踫壞似的。

慕娉婷不明究理,乖乖躺平,一雙秋泓般迷蒙的眸子幽然與他相對。

「我……我沒事的,真的,我沒病沒痛,很好的……」她扯出笑來,對著他翹起嘴角,卻不知那朵笑花蒼白且虛弱。

「你在大廣場那兒暈倒了!」刀義天深深審視著她,語氣幾近指責,仿佛怪她不該如此驚嚇他。

經他提及,那些影像排山倒海般襲來,她記起所有的事了。

抿抿唇,她最終滿是歉然地道;「對下起,我不是故意的……」說什麼都于事無補,略頓了頓,她細聲問︰「蹴鞠賽的結果如何?咱們贏了嗎?你踢進很多分數吧?」

男人眉間的痕紋加深皺折,一只大手輕緩覆住她擱在錦被上的柔荑,悄悄收攏力道,他沉靜道︰「我不知道誰贏誰輸,我只踢進那一分,你暈倒過去,我就下場了。」

「啊?」她一怔,想想也是,依他的性情,見她突然倒在面前,哪可能不理不睬,繼續賽事?她略顯懊惱地嘆息,故意輕快地道︰「原本是打算去替湘陰民團的眾位好漢助威的,末料到開戰沒多久,主將就被我拉不來了。唉,要真輸了,我無顏見湘陰父老啊……」

「你有身孕了。」微嗄的一句如平地一聲雷,轟然乍響。

繡著兩枝出水芙蓉的枕面上,那張秀臉兒瞬間傻住,本已雪白的臉色更形澄透,在近乎幽閉的帷內顯得如此不真實,便覺那對玄玉般的眼眸格外清亮。

她……她有身孕?不是染上風寒,而是肚里有孩子?!那暈眩的波濤又要朝她兜頭罩下了。

刀義天低啞一嘆,粗掌拉著她的柔荑一塊兒護在她肚月復上。「老大夫來診過脈,都快三個月了。」她的過分縴瘦讓他憂心,懷著近三個月的身孕,她的腰身仍是姑娘家才有的窈窕模樣。

驚愕在瞬間涌起,待事實被慢慢反復思量過,便沉澱成絲絲縷縷的柔情。慕娉婷終于呼出梗在喉間的那口氣,蒼白膚頰緩綻出兩抹霞彩,白里透紅,盡避元神虛弱,氣色已好上許多。

「也該是時候了……」眸中染笑,她吐氣如蘭。

刀義天嘴角緊抿,仍淡蹙著眉,不解地凝視她。

她抬起未被他握住的手,指尖甫觸及到他剛稜有形的峻頰,便教他粗厚的大掌一把鉗住,緊緊貼在臉邊磨蹭。

她眸光幽幽,嗓語亦幽幽,如絲的音語在小小天地里蕩漾開來。「成親三年有余,是該有孩子的……你也該為人父了。」

他左胸如打翻滾油,燙得生疼。

今晨刮除的細小胡髭到晚間已又冒出,點點輕咬著她柔軟掌心。他鼻息略濃,深看著她許久,費了番氣力才穩住聲音似的,沙嗄道︰「你必須再吃胖些,多長些肉,孕育孩兒很辛苦的,都快三個月了,你肚月復好平……」更可怕的是,她竟在他面前暈厥過去!上一瞬猶對住他笑,下一刻卻毫無預警、說倒就倒!

他從沒嘗過那種滋味,肝膽欲裂、駭然無比,如今回想,他滿額、滿背又是一陣冷汗。

忽地,柔綿笑音逸出,長發圈圍的瓜子臉憐弱中透著奇異的韌性,她對他眨眨眼,頰紅更深。「我之前听繡坊的大娘、大嬸們閑聊時說過,女人家有了身孕便是這個模樣,頭三個月尚不顯眼,待時候一到,就像變戲法似的,肚子說大就大,一日圓過一日,到了要臨盆的前幾天,孩子長得更快,十分驚人的。」

刀義天親吻她的手心,低嘆。「我不管,總之一切按著大夫所說,你得好好將養,我會讓錦繡時刻盯緊你,吃得豐腴些,也才有力氣生孩子。」

「啊?可是——」

「沒有可是!」他難得霸道,果斷地替她安排一切。「府里和打鐵場那里,我會吩咐幾位管事幫忙照看著,繡坊有那兩位女師傅坐鎮,哪里還需擔心?」

唉,她僅是暈了一次,如今知曉身子的狀況,斷不會讓自個兒再暈第二次,她會很小心的呀!慕娉婷小嘴半啟,無奈欲辯無從辯。

刀義天放軟語氣道︰「爹和娘已忙著幫孩子取名,說是男的、女的都各取一個,待孩子出生,立即便派上用場。」

嗄?!這、這這會不會太快了些?

似是猜出她小腦袋瓜里轉些什麼,刀義天松開她的手,改而撫觸她的女敕頰,溫熱指月復在她唇邊流連,神情稍霽。「你有身孕,爹娘心里著實歡喜,兩老適才交代過了,要你乖乖待在榻上,把身子養壯。你听話,別逞強,好嗎?」

他最後的商量語氣充滿疼惜的味道,深黝黝的瞳眸有著幾許莫可奈何和末及斂去的憂慮。慕娉婷臉頰發熱,心緒教千縷萬縷的柔絲纏繞。她端詳著他的五宮,耳畔又一次回響她暈厥前、他那聲驚駭的呼喚——

娉婷!

無形又強勢的力量野蠻地抓握她的心髒。

好痛!又是那種莫名的心痛。隨即,有什麼東西在胸中拉扯、狂掀、猛溢,猶若沖開某道封印。

對你而言,我定重要的、不可缺少的︰水遠就只能有這麼一個的嗎?

因是夫妻,所以有情,卻非有情,而成夫妻。既是如此,情能有多深?會因失去對方而瘋亂癲狂嗎?會嗎?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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