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娘子 第18頁

她瞠眸,讓心中陡然浮現的問話嚇住,不曉得為什麼會有這般的疑惑。不!不是的,這些話其實一直、一直暗藏在心深處,只是她選擇忽略、不願理會、不多思索。

她告訴自己,可以一生與他長相廝守,即便兩人間所謂的情意僅是一種對彼此的責任,她仍可粉飾太平,想象著他們曾深刻為對方用情。

她不該自尋苦惱的,不該不知足,把自個兒揉進這無解的悵然里。娉婷,這又何必?

「又難受了嗎?」刀義天傾得更近,面對妻子眉心輕蹙的小臉,他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你安心躺著,我去看錦繡熬好藥沒?那藥是老大夫開下的,說是能安胎寧神,你喝過後會舒坦許多。」

她袖兒忽舉,纏住丈夫正欲立起的身軀,想是動作過急,腦中微暈,上半身軟軟跌進他懷里。

「娉婷?!」他方顎陡繃,忙展臂擁住她。

「別走,你、你別走……義天……抱著我,別走,好嗎?」她從未說過這樣的話,從沒對他有過這種請求,即便是夫妻間親熱,亦多由刀義天主動索歡,她被動地配合。然而此時此刻,她緊摟著他的勁腰,柔潤臉容埋在他胸月復間,半露的香腮紅痕明顯,脆弱地、怯怯地乞求一個懷抱……

刀義天如何能走?左胸被扯得生疼。

他不知她為何心緒波動,僅是如她所願地抱住她,拿捏著力道密密擁緊她柔軟的身子,忍不住低頭搜尋那流漫香馥的軟唇,心疼地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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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桃花紅,杏花白,水仙花兒開。外頭春日爛漫,蝶亂蜂忙,慕娉婷卻因老大夫一句「得將養身子」,接不來的日子便形同被軟禁在刀府深閨里,這是她嫁進「刀家五虎門」以來,最為清閑的一季春。

而後春去夏至,她再也過不得每曰賴在?上、被錦繡丫頭按三餐外加兩頓喂食的「悲慘日子」,開始對跟隨自個兒多年的貼身丫頭「威脅」兼「利誘」,「動之之情」又「曉以大義」,才能偶爾瞞住丈夫和公婆到繡坊探看。

至于打鐵場和鋪頭那里,一直由周管事照顧著,小事由他拿捏,若有啥事非得東家做主,而刀義天又出門不在湘陰的話,他才會上刀府見她。

慕娉婷從不覺自己身子骨差。

她雖生得縴秀,但從小到大,傷風染疾的次數五指一扳便數盡了,即便曾暈厥過一回,那也僅是小小的「突發狀況」,無奈這狀況雖小,卻狠狠地嚇壞了刀家老少,尤其是為人丈夫又將為人父的刀義天。

那男人根本是把老大夫的話奉為行事的最高圭臬,一件件用來炮制她,還和錦繡私下結為「盟友」,盡可能地將一大堆補品往她嘴里灌,根本無視她日漸腫胖的身子。

「胡說!小姐哪兒腫啦?老大夫仔細推敲過,再過一個月小姐就臨盆了,肚子大成球似的,那是理所當然的。瞧瞧您的手啊、腳啊,還不是瘦伶伶的不長肉?小姐不信,可以跟錦繡比比,您瞧!」忠心護主的丫頭為了讓主子放一千、一萬個心,大方撩高衣袖,硬是把上臂擠出肌塊來。「很粗、很壯吧?嘿嘿嘿,小姐比不過錦繡啦!」

馬車四只盤心木輪在石板大道上滾得小心翼翼,前頭駕車的刀家馬夫早被錦繡好好地耳提面命過,車里載著一名大月復便便的孕婦,如何也不敢大意。

秋高氣爽,金陽淺淺,揭開窗簾子的馬車里,秋味兒瀟灑又飄然地染滿慕娉婷周身,洋洋灑灑,吻遍她白里透紅的潤膚和一身藕紫的秋衫。

懷胎八月,她的肚子確實鼓得驚人,但絕非臃腫,畢竟除吹氣般鼓大的肚子外,她略顯豐腴的臉容瞧起來氣色極佳,美如潤玉,四肢依然縴瘦,倒是巧挺的胸脯豐滿不少,為著將來哺育孩兒做準備。

「總之,你別再炖那些東西強要我吃,我聞了就難受。」她開始要恨起那位老大夫來了,沒事開那麼一長串食補,她都喝暈了。

「小姐,您別不乖,您不喝,咱怎麼向姑爺交代?」

哇啊!還是不是她的貼身丫鬟啊?竟拿旁人來欺壓她?無奈的是,她還真對那男人沒轍。慕娉婷咬唇.

錦繡又道︰「小姐別忘,這幾回能溜出府來透透氣,到繡坊定走,咱們可是作好條件交換的,以後錦繡端什麼來,您就喝什麼,別一堆花花借口、推三阻四。做人得講誠信哪,這還是您教我的呢!」

當真是奴欺主,但身為主子的慕娉婷硬是給將得死死的,翻不了身。

她內心苦笑,低唔了聲應付過去,一手輕覆在圓滾滾的月復上,無聲且溫柔地撫慰著胎兒,美目瞄向窗外。

東門道上,「日升酒館」的酒旗已然可見,馬車熱門熟路地繞進酒館旁的巷道,才剛抵達繡坊,突遇門口一陣騷亂。

慕娉婷由錦繡攙扶著下馬車,就見好些人圍在繡坊門口張望,尚不及過去看明白,一名大娘就又扯又拖地強拉一位大姑娘沖出來,大姑娘邊哭邊求,卻仍是抵下過大娘的蠻勁,被扯得絆了好幾跤。後頭,一名年輕漢子慌急地追出,顧不得眾人觀看廣揚聲大嚷——

「田大娘,我求求您,讓鳳兒跟我吧!我今生非她不娶,田大娘,求您別拆散鴛鴦!我和鳳兒情投意合,她嫁我,我會一輩子待她好,會跟她一起奉養您終老的,田大娘!我求您!我求您了——」追出,他粗臂一揮,終于握住田鳳兒伸長的手,三個人就這麼杵在門口糾纏起來。

「貴哥!嗚嗚嗚……娘,您要我嫁人,我只嫁貴哥,今生今世,就嫁他一個!我不給王家三少做妾,我不要——」田鳳兒哭倒在情郎懷里,由著田大娘如何拉扯,她就是緊攀著身旁的男人不放。

田大娘一張褐色圓臉氣得泛紫氣,全身發顫。「娘這麼做是為誰著想?還不就

為你嗎?王家是大地主哪,雖是給三少爺做小妾,但從此吃香喝辣、富足一輩子,你要是跟了這個走街串巷的磨刀匠李貴,往後要吃的苦可就多了!女兒啊,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呀?」

田鳳兒哭得上氣接不了下氣,說不出話,只拼命搖頭。

李貴心疼地攬住她,和她一塊兒跪在田大娘面前,黝黑臉龐神情堅定,直勾勾地看著田大娘。「我曉得您對我瞧不上眼,但我是真心喜愛鳳兒的!往後,我會更賣力地掙錢,給鳳兒吃好、穿好,我會用心疼惜她,絕不讓她後悔跟了我的!田大娘,我求您成全!」

「你、你你甭想!鳳兒,跟娘走!他沖來這兒糾糾纏纏,咱們趕他不走,還不能避他嗎?」

見娘親又探手來抓,田鳳兒哭得更凶,嚇得整個人往李貴懷里躲。忽地,咬牙全豁出去似的,田鳳兒臉一抬,哭音極濃地叫嚷出來。「娘,我和貴哥已私定終身,我們早就好在一起,我跟定他了!」

早就……好在一起……

好在一起?!

周遭發出陣陣抽氣聲,圍觀眾人皆瞠目結舌。

意會出女兒說的話,下一刻,田大娘發瘋似地狂叫,掄起拳頭便往抱住女兒的李貴頭上、身上招呼過去,又踢又打,這仍不夠,還搶了在場一名擔夫的扁擔,發狠地往跪在地上的男女猛揮猛打,邊哭邊罵。

李貴由著田大娘發泄,一字不說,僅張臂密密護著懷里的田鳳兒,那幾下扁擔全落在他身上,沒一會兒工夫,手臂和額角便掛彩見紅,尚不知衣衫底下留了多少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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