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娘子 第19頁

驀地,田大娘揮高的兩只手腕被人給擋住,手中的扁擔硬是被搶走。她急怒攻心,回頭欲要找人算賬,沒料到插手管事的竟是——

「少夫人……」

慕娉婷在旁看著,待錦繡丫頭跟幾名追到門邊探頭探腦的繡娘把內情問清,回來告訴她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後,又見田大娘打得凶,終于讓刀家的馬夫出手幫忙,上前阻止。

「田大娘,您別這樣。」

「少夫人啊!嗚哇哇,,我好命苦啊,,鳳兒的爹啊,你怎的就這麼去了,咱們家鳳兒教人給毀了,毀得干干淨淨,教我可怎麼活啊?嗚哇哇,,」田大娘前一刻還怒氣騰騰,下一瞬雙肩一垮,整個人往地上一賴,哇地放聲大哭。

「田大娘,您別急、別惱,要辦喜事了,鳳兒要出嫁了,大娘該歡喜的。」慕娉婷柔聲道。

她懂得大娘的心事,自從田師傅死在「黑風寨」賊寇刀下,大娘便帶著當時年僅十四的鳳兒一塊兒進繡坊學手藝,靠著指問的功夫掙錢養活家中其它老小。如今鳳兒長得亭亭玉立,該許人家了,自然得精挑細選,替自家閨女兒找個好靠山才是。

李貴是得知王家三少欲要納鳳兒為妾,才急得直沖繡坊欲尋鳳兒,跟著就和田大娘鬧開。而繡坊的兩名女師傅,一個回瀏陽慕家辦事,明日才會返回;另一位恰在半個時辰前出門,親送一幅剛完成的八仙彩幛到買家府上,若非慕娉婷出面,根本沒誰阻止得了。

如今,當真形勢比人強,田鳳兒當著眾人的面嚷出那麼一句,把底牌都給掀了,把田大娘的美夢一棒子打碎,女兒的清白被糟蹋了,田大娘哪可能不哭號?

「辦啥喜事?還辦啥喜事啊?少夫人,我……我不活啦!我沒臉見人,我不活啦!嗚哇哇……」涕淚四縱,又槌胸、又頓足。

「娘啊!」田鳳兒爬了過去,一把抱住娘親。「您別這樣,您成全鳳兒吧!嗚嗚嗚……您要不活,鳳兒跟您一塊兒去、一塊兒去!」才嚷著,她頭忽地毫無預警地往地上狠叩,好幾聲驚呼頓時響起。

田大娘瞬間傻在當場,離鳳兒較近的慕娉婷和李貴則同時要去擋她,不讓她干傻事。

「小姐!」錦繡嚇得尖叫,因自家主子忘記自個兒身懷六甲、大月復便便,這一妄動,眼見就要跟撲跳過來的李貴撞成一塊兒了!

沒撞作一團,但慕娉婷跌倒了。

雖跌倒了,但沒跌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也沒跌在門前的台階上,有人及時從身後托住她,她跌在那人的腰腿上。

回眸一瞧,是一位勁裝打扮的姑娘,腰間配著短劍,斜系著月白色的薄披風,眉清目秀,生得極俊,但臉上略有風霜,像是連趕好幾日路程,未曾好好歇息。

「多謝你。」慕娉婷朝她感激露笑,勉強欲爬起,那姑娘隨手又是一托,輕易將她拉起。

待她站妥,這才發現眾人的眼光全停在她身上,錦繡丫頭粉頰掛著兩行清淚,像是嚇得連話都忘了怎麼說,而原本哭哭啼啼、尋死覓活的田家母女,這會兒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喘,臉色白慘慘的,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慕娉婷心底嘆氣,柔嗓沉靜。「田大娘,好好的一樁喜事明擺在眼前,您何必硬往外推?您哭,不樂意,鳳兒心里也不舒坦。既然木已成舟,就開開心心的,不挺好嗎?」一手又習慣性地護在隆起的肚月復上,她微微笑道︰「李貴大哥咱們都熟悉他的為人,磨刀匠又怎樣?好歹也是一門營生,溫飽三餐不成問題。只要能吃苦耐勞,肯做肯拼,怎麼都有出頭的一日,您就允了吧,成嗎?要是您心里還惱他,往後他做了您女婿,成了田大娘的半子,大娘要教訓他,那可真是名正言順,沒誰敢說話的。」

「田大娘,都是我錯,但我絕不辜負鳳兒的!您要打我、罵我都成,就是別逼鳳兒嫁進王家,我求求您!」李貴跪在田大娘面前,咚咚咚地連磕好幾個響頭,田鳳兒沒能把頭撞出窟窿,他倒先把額頭給磕腫了。

「貴哥!」田鳳兒不忍,又撲過來抱住他。

女兒跟人私定終身,清白都賠給了對方,如今再有慕娉婷出面游說,田大娘哪里還能多說什麼?也沒力氣再鬧騰下去了。

「罷了、罷了!嗚嗚嗚……總之是咱命苦!鳳兒,你下嫁他,還能嫁誰?」

「娘……」

「田大娘,謝謝您!謝謝您!謝謝您——」李貴歡天喜地,也是滿臉淚,樂得忘記額上的腫痛,又對著未來的岳母大人連磕五、六個響頭。

「場風波終于有好結果,慕娉婷要繡娘們扶著田大娘進里屋歇息,田鳳兒和李貴自然也跟了進去,三人弄得灰頭上臉的不說,李貴還渾身傷,所聿都是些皮外傷,不如何嚴重,但仍得清洗過再好好上藥。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慕娉婷頓覺有些疲累,她苦笑,抬眸欲喚錦繡,卻見自個兒的貼身丫鬟動也不動地傻愣著,頰邊兩串淚兀自垂掛。

「錦繡?」

「嗚哇哇哇哇哇哇……」宛如被瞬問解開穴道,錦繡放聲大哭。「小姐!您跌倒啦!您跌倒啦!咱好怕!您跌倒啦!嗚哇哇哇,姑爺要知道,會掐死咱的!嗚,不是,咱會先掐死自個兒!您怎麼可以跌倒?」

慕娉婷瞠眸,張唇欲語,突地,一抹巨大、滿是壓迫感的陰影由身後籠罩住她們主僕倆。

「你跌倒?!」那沉沉嗄語猶如晴日響雷,「轟」地猛下。

「哇啊啊!」主僕二人同時回首,一瞧,臉都擰了。

就說「壞事」不能常做,夜路走多了要遇鬼的。

此時,立在她們身後的刀義天,那張方顎緊繃、太陽穴突跳、風塵僕僕的鐵青俊臉,與傳說中的惡鬼真有幾分相像啊!

第八章深心原已輕分付

刀義天五日前南下衡陽拜會「南岳天龍堂」的杜老堂主夫婦,刀、杜兩家私下有姻親關系,在江湖上又頗有往來,以往登堂拜望,刀義天總要停留過十日以上,但知妻子目前的身體狀態不容輕忽,將正事處理過後,沒敢再多盤桓,便一路策馬回湘陰。

誰知返抵家門,牽掛的人兒沒乖乖待在兩人的院落,找遍府內亦無蹤影,而她的貼身丫鬟跟著失蹤,府里的馬車和馬車夫也連帶消失。

他臭黑著臉,再次翻身上馬,先往城南刀家鐵鋪和打鐵場子奔去,沒找著人,

隨即又掉頭往東門道的繡坊而來。

他策馬進巷道,見繡坊門前似出了什麼事,人群剛散的景狀,跟著瞥見妻子立在那兒,心一凜,連忙下馬定近,緊接而來的便是錦繡響亮亮的哭嚷,全傳進他耳見自家姑爺如托塔天王般矗立在身後,還鐵著一張臉,錦繡忽地不哭不號了,淚珠凝在眼眶里不敢掉,她今兒個被連著好幾嚇,看來是有些過頭了。

慕娉婷先是咬咬唇,多少顯露出心虛,可依她沉靜的性子,最後仍眉睫略揚,對上丈夫異輝亂竄的黝目,硬著頭皮道;「我沒有跌……思,沒有全部跌倒。」她算是「跌一半」而已。正張唇要說,忽見丈夫跨步過來,她一怔,雙肘便被他有力的大手穩穩托握住。

以為要先討來一頓責難,她已想好要如何應對,卻見他眉字染開憂色,眼尾與嘴角的細紋似乎莫可奈何地又深濃了些,害她欲辯已忘言,內疚感在瞬間翻漲好幾倍,爬滿她的心。

「義天,我沒事,真的。」她用力點頭加強保證,菱唇溫柔勾勒,頰邊淡暈。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