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他。去年春,辛老師在自家院內開課授徒,咱兒費盡千辛萬苦才籌到旅費,趕著上京听他講課,當時的確見過這位辛大姑娘,她隨在辛老師身邊習藝,年歲雖輕,天資驚人,唉唉唉,教人好生佩服,依咱瞧來,她真是盡得辛老師真傳,也是個不世出的奇才。」
圍觀百姓投注過來的目光充滿興然與好奇,熱灼灼地猛打量著她,毫無預警地被人認出身分,辛守余頓覺倉皇,不由得倒退一步。
瞬時,熟悉的男性粗掌再次由身後按在她肩上,她下意識回眸,瞥見年宗騰煦朗的笑,是溫暖耀目的……原來,他一直都在,穩如山岳地安撫著她。
「姑娘真是辛老師的閨女兒?」此時,張半仙雙手終于從袖中攤出,撐在桌上。
他陡地立起,胡須輕顫,興奮得眼珠子幾要瞪出眼眶,與方才不屑的神態竟是兩張嘴臉,他聲音微顫地道︰「辛老師寫下的『縱橫靈藝』與『易經闡釋』兩冊,咱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弄到手,其中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辛姑娘肯定爛熟于心,咱想請教,那個……」
見張半仙越挨越近,老臉血紅,差些沒探手來抓,年宗騰雙眉不悅地糾結起來,眾目睽睽下,他展臂挾住辛守余的腰,抱住泵娘掉頭便走。
大伙兒瞪大眼仰望著這尊托塔天王,他拔山倒樹迎面而至,沒人有那膽量敢擋住去路,你推我擠的,眨眼間已讓出一條康莊大道,恭送二人離去。
這一方,木家公子率先收回視線,改而注視著身旁的美姑娘,情痴痴地道︰「茆兒,我發誓,我絕不負妳,娘既然不讓我娶妳進門,我就終身不娶。」
「木郎,你別這樣……」
「啪答」一響,木家公子後腦勺挨了娘親一記鐵沙掌。
「見鬼啦!誰說咱兒不讓茆兒進門?你這不孝子,要敢不娶她,老娘……老娘死給你看!」
男人跨步疾奔,行速好快,辛守余不知這是否便是武藝中的輕身功夫,只覺風由耳際飛掠,吹揚烏軟發絲。
她下意識將臉貼近那寬闊胸懷,汲取他身上沉穩的氣息,小手原扯著他的衣衫,他忽地一個躍拔,她輕呼了聲,藕臂隨即環在他的腰身。
約莫過了一刻鐘,他步履回緩,辛守余掀開眼睫,發現兩人已返回行會。
他猶挾抱著她經過前院、大廳和回廊,往後院步去,待跨進廂房,辛守余臉容便如垂掛在外邊的辣椒串,燒紅火辣,因行會里已有不少底下人瞧見他的行徑,適才在回廊轉角,甚至還遇上安大娘,想著她驚奇、戲謔的眼神,辛守余不禁暗自申吟。
房中寧靜,男子松開健臂,終教她雙腳落地。
他深眸俯視,她仰首回凝,靜謐謐的氛圍散漫著微妙的情愫,彷佛要將彼此看進神魂深幽處。
「馬……」她似在嘆息。
「什麼?」
「你把馬留在大街上了。」
年宗騰「咦」了一聲,咧開嘴,「妳不提我倒忘了。不過,旋風自個兒尋得到路回來,現下說不準已在門口。」
「……那、那很好。」她點點頭。
兩人又沉默下來,那微妙情愫較先前更濃郁,連呼吸都不禁小心翼翼起來。
忽地,年宗騰低語︰「妳不鳴則已,一開口就拆了那位張半仙的招牌,往後,恐怕沒誰要上他的相命攤子測字問卜了。」
她小嘴微張,試著要出聲,一時間卻找不到話,只是迷惑著,他為何站得這麼近?近得那體熱已溫燙了她,在這深秋里,她感受不到一絲絲寒涼,額與背竟似要沁出薄汗。
臉好熱,她欲要抬手踫觸,此一時刻才陡然醒覺,並非他故意貼近,而是她一雙玉臂仍緊攬他腰際不放。
「啊!」如同他身上涂滿毒液,輕呼一聲,她撤得極快,兩手甚至還矯枉過正地藏在身後。
「留神,別撞到桌角。」年宗騰出手如電地扶了她一把,見她猶如驚弓之鳥,心一沉,雙掌沒敢在姑娘素腰上多停留。
對他才有的奇妙情懷,辛守余此刻已然明白,每一次的接觸和靠近,在在震蕩著她的心魂,可現下要自己鎮靜,裝作若無其事,較先前任何時候都要困難。
她心里好氣,氣自個兒膽小如鼠、這麼優柔寡斷、這麼裹足不前。
站定,她鼻息微促,不安地咬了咬軟唇,終是輕嘆道︰「騰哥……我、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我得罪了那位張半仙,你又護著我,他會把帳也一塊兒記到你頭上的,今天這事,我強出頭,是不是太沖動了?」
年宗騰穩下意志,隱忍著想踫觸她的欲念,笑道︰「這麻煩惹得好,妳強出頭出得好,見妳在眾人面前侃侃而談,說得頭頭是道,我都不知有多欽服。」
她雙頰又熱,靦腆地瞅向他,「那僅是巧辯,這測字之術人人皆能解,懂得其中技巧,靠著臨機應變,自能說得天花亂墜,又有什麼值得說嘴?」
見她眸底升起落寞,年宗騰沉吟著,忽地問︰「從小到大,除測字之術外,妳還向辛爺學了什麼?」
辛守余狐疑地眨動麗睫,仍乖乖回道︰「批八字、紫微斗數、手面相、姓名學、擇日與風水,還有卜卦和易經等等,而奇門遁甲只學了點皮毛……」
「那好。」他頷首,「妳也替我測字。」迅速環顧四周,尋下到筆紙,他干脆倒出一杯茶水,以指沾茶,直接在桌面寫下。
「就測這個字。」
辛守余怔怔垂眸,這一瞧,不禁目瞪口呆,又是一個「茆」字。
「……你要問什麼?」
「能測出什麼,便問什麼。」他回得瀟灑也籠統。
定了定神,她軟唇輕啟,憑著本能,一長串的釋意流泄而出︰
「此字上『』下『卯』,『』為『菜』之首、『果』之頭,在陰陽五行中,『卯』又意指『金』,論季節則是秋季,正是現下這個時節,反映在五髒內腑上,指的便是腸道。意思就是說,今年秋天,可能將因燥熱的關系,使得腸道運作不順暢,要多食野菜鮮果,少食肉,要不然……出恭的時候可能……嗯……」鵝蛋臉像要蒸出一層紅霧。
這會兒,換年宗騰發怔,似乎沒料到她會說出這些。
對視片刻,他忽地仰頭朗笑,那過響的笑聲震得辛守余輕跳起來。
「妳是說,我八成得在茅房里蹲上大半天?」他搔搔頭,黝黑臉龐隱隱暗紅,現下早已秋末,她有無說中,也只有他自個兒清楚。
菱唇抿住笑弧,辛守余輕應了聲,眸光在他臉上游移,細究著他的眼耳鼻口,專注得教年宗騰左胸悸跳,膚下的暗紅淡淡透出。
「怎麼了?妳、妳這麼看我?」鎮定!沉著!他努力克制著呼吸,怕嗅進太多屬于她的女性香氣。
「騰哥……我能模模你的臉嗎?」
「啊?呃……」細長雙目掠過訝然,他心底苦笑,卻是道︰「妳若不怕教我扎疼手心,愛模便模吧!」
隨即,姑娘家的柔荑探近,他瞥見她的淺笑與眸中的凝注,當那溫軟觸感夾帶馨香襲來時,年宗騰只覺喉頭一弛,幾要逸出嘆息。
他雙目眨也未眨,定定俯視。她的手先是在他額上探究,然後順著眼窩游走,在兩邊顴骨停留了會兒,又揉捏著他的眉心和鼻梁,跟著來到人中,她避開他的唇,直撫他的下顎,教他心中滑過古怪的失落感……
唉唉,他太齷齪、太卑鄙,腦子里轉著啥兒念頭,他其實清楚得很,只怕她再不撒手,他喉間滾出的粗嗄申吟恐怕要嚇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