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淡泛胡青的下巴模起來確實粗糙,微扎著辛守余的柔軟掌心,那感覺好生奇異,竟教她流連難走。
然後,她啟唇低語,像是在對自己說話,「額骨寬高,發鬢多且清,兼之雙眉濃長,而左眉里還藏著一顆小小黑痣,這般面相常是心腸仁厚之人;再有,目長而深,眉間清朗,鼻骨挺俊而顴骨圓潤,顎骨中心一捺,作雙顎之相……」她緩緩望住他的眼,道︰「這般模樣的人,什麼都好,就是太重感情。」
靜了片刻,他似在笑,低嗄道︰「這便是相由心生吧?內心有情,貌必隨之。在我瞧來,重感情並無不好,人對感情的牽掛,往往比什麼都要厲害,人對于周遭一切的人事物,久而久之都會生情、會留戀,這是本性。」
她像在瞬間被點住了周身穴位,定止不動地注視著他,霧瞳卻涌起薄扁。
年宗騰濃眉低斂,嘆道︰「這是辛爺曾與我說過的話,我只是原封不動地道出。」
辛守余陡地意會過來,輕吁出口氣,低語出聲︰「是的……這些話,阿爹也曾對我說過,人對感情的牽掛,往往最厲害。世間萬物皆有情,靈藝五術亦有情,因為情是現實的東西,不管是善情還是惡情,都是最最真實的,而人便是受心中情所左右,成就自身的命運……」
所以,命運操之在手、操之在情,情在心中波動,分開正反,有了陰與陽,所以陰陽不死,相交相感,相反柑成,相合柑惡,相克相生,又所以,對中有對錯,錯中也有對錯,都不是絕對的,只有情是真。
她似是若有所悟,腦中思緒多而模糊,仍待細思。
年宗騰微微一笑,尚不清楚是否已幫她厘清了什麼,但見她眉心溫柔,臉容寧祥,心便如在一汪溫潮里悠然浮蕩。
「辛爺說的那些話,我原不甚明白,可今日妳已教會了我。」
辛守余不明究里,微眩在男子粗獷有情的眉目中,听他又道︰「木家公子與那位茆兒姑娘之間的男女之情,牽動了妳的惻隱之情,讓妳願意為這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妳說我太重感情,妳自個兒又何嘗不是?人對情牽掛,受情影響,往往要改變許多事物,甚至改變了旁人一生運勢……」
一切的一切,因情而變?是嗎?那她由京城而來,遇上了這樣的他,流連不走,心已非常心,意已非常意,說到底,也關乎著情了……
思緒再次翻涌,她醒悟一個,還有一個,環環相掃著,直到……溫熱氣息一下下噴在她指月復和手心兒上,引起微麻、微癢的古怪感覺,她迷眸眨動,瞧見他黝深如淵的眼,也瞧見自個兒原是探索他臉骨的小手,竟模著模著,模上了他的嘴,拇指在那兩片豐唇上蹭著、撫著,還賴著不走?!
她低聲驚呼,欲要撤回,男性大掌卻猛地包住她的手,壓在那豐唇上。
辛守余快要暈了,臉紅心熱,以為周身血液全往頭頂沖去。
懊怎麼做呵?
還有,他、他他想做什麼?
她欲要出聲,可是口干舌燥,半句話也擠不出來,只能傻怔怔緊盯著他,然後,男人的臉越來越近,緩緩在她面前放大,再放大……
就在她緊張萬分地閉起雙眸,心提到喉頭,全身顫得如風中可憐的孤葉時,男人卻突然放開她。
怎麼回事?辛守余茫茫然睜開眼,小嘴微張,見那魁梧身軀動作迅捷,倏地掠過她,閃向門口。
「妳……妳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帶妳見一個人去。」年宗騰此時已立在廂房外,說完話,他也不走,就隔個一段距離盯著房里佳人直瞧。
哇啊~~到底在干什麼呀?他內心大嘆,從不曾躊躇至此。
「我、我走啦!」丟下這毫無意義的話,他頭狼狽一甩,這會兒才當真大踏步伐離去。
第七章
她見過那樣的舉動。
男子與女子面對著面靠得好近,他扯著她不放,可能攬住她的腰、按住她的肩,又或者,緊緊拉住她的手,他們會專注地相凝許久,似要將對方最細微的神態印在腦海中,永不忘懷。
然後,男子臉龐會緩緩俯下、緩緩傾近,直到與女子的臉容相貼……
那是去年在京城的時候,阿爹帶著她和倚安訪友,那個大宅第的後花園便如迷宮,她往里邊尋找倚安,卻無意間覷見一座造景的石洞中,一名當府家丁就這麼擁著一名美婢……
非禮勿視。
可當時的她雙足如被釘住,動也動不了,只能愣在原地,面紅耳赤地覷著一切,就像……就像那高壯魁梧的男子昨日壓住她的手,朝她臉容傾靠時,她手心冒汗,胸口猶如擂鼓,同樣是動也動不了。
昨晚,辛守余一夜輾轉,難以成眠。
腦中思緒浮動,她試著整理,卻無時無刻竄出一個聲音,困惑地問著--
他不是要親吻她嗎?
那舉動、那神態,讓她以為,他下一瞬就要觸上她的唇,為何卻在她隱隱期待又輕輕發顫時,驀然撤退?
他不想親吻她嗎?在他心里,可有丁點兒她的影?
疑惑一個緊接著一個,不問出,怎麼也找不到答案,可要她厚著臉皮問出,她如何做得到?
「到了。」男子微沉嗓音響起,為她撩開厚重的車簾子,他背光而立,教人瞧不清面容。
辛守余咬唇抿住嘆息,以為他會伸手過來扶持,可他僅是撩高車簾等在一旁,讓她自個兒有些笨拙地鑽出篷子,跨下馬車。
此處已是誠郊之外,抬眼望去,不遠處盡是層層梯田,如今秋收完了。農家在田土上擱著一捆捆干草,孩童們相互追逐的身影兒在成捆的干草堆間穿梭,隱隱約約,听得見那如鈴的嬉鬧聲,隨風在耳畔吹弄。
行會的馬車就停在一道矮牆邊,牆里是一座簡樸的三合院。
「騰哥,你要帶我見誰?」辛守余難掩疑惑。
「進去就知道了。」待她站妥,年宗騰舉步便走。
今日的他,一直有意無意地閃避著她的眸光。之前往碼頭去時,他將她環在胸前共乘一騎,現下亦是兩人出游,他卻大費周章把馬車也備上。
是為著昨日那尷尬的、噯昧的、渾沌不清的氣氛吧?
胸口好悶,悶得有些兒發疼,她咬咬唇振作精神,忙跟了上去。
這一方,年宗騰也沒快活自在到哪里去,真要比較,他昨日至今所受的折磨絕不亞于她,同樣是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在這姑娘面前,他越來越看不清自己,以往太極與內家武道的清修全是假的,一遇上這樣的她,心偏移而去,已騷亂得教他自覺難堪。
三合院內,兩只蜷伏在日陽下的虎斑犬嗅到陌生氣味,陡地立起,沖著一男一女咆吠。
年宗騰倏地擋在面前,這護衛的動作讓辛守余胸中一暖,竟拋掉矜持,有些兒故意地挨近他。
「別怕,牠們不會過來的。」
「嗯……」就算兩只猛犬真要撲來,她心里清楚,他定會護住她。
三合院的正廳門內,在此時傳出一陣熟悉笑音,辛守余臉容抬起,見到踏出門坎的清瘦老者,不禁既驚且喜。
「杜伯伯!」她喚出,哪里還管得到那兩頭虎斑犬,倏地迎將過去。
那老者滿頭花白,蓄著美髯,一身淡青長衫,頗像世外高人,扶住辛守余雙臂,他笑眼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頷首道︰「幾月不見,咱們家小余兒還是白白淨淨,一般模樣,看來,妳家阿爹把妳們姊妹倆托付對人了,很好很好呀……」
「杜伯伯!|」不提還好,一提到親爹,辛守余眼淚再難忍住,猛地撲進老者懷里,像小女娃般地嗚嗚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