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家有一個好大的練武場,種了一棵杏花樹。昨天,阿男在練武場上打了一招‘披星戴月’,阿紫打了一招‘老驥伏櫪’,二姊打了一招‘快馬一鞭’,二姊打了一招‘壯志凌雲’,大姊打了一招‘本末倒置’,打完收工,我大叫一聲︰‘開飯!’」
五句成語運用自如,全是武功招式,嵌得恰恰好。
「師傅,我念完啦。」呵,念完收工。
真是文情並茂啊!
學堂里頓時一片寧靜,孩童們像全被點中穴道似的,無一不瞠目結舌地瞅著這位寶大,接著「咚咚咚」好幾聲,地上掉了十來支毛筆。
見那素衫舉起,從容地掩住蒙朧的輪廓,竇金寶猜想師傅可能在笑,但他為什麼笑呢?
呵呵呵……她的文章寫得那麼好笑嗎?
就在這時,某種詭異的低響傳出,聲隆隆地,雜沓交錯,仿佛有千軍萬馬由遠方而來,輕擊眾人的鼓膜。
大伙兒你看我、我看你的,尚未來得及找出聲音的出處,地面竟動搖起來──
「呃──」
孩童們先是呆楞在各自的座位上,可說時遲這時快,忽地一陣不尋常的晃動,把硯台、墨盒全摔下地面,接著劇烈的震蕩隨之而來,令四周架上的書冊一排接著一排紛紛掉落,而那隆隆聲響也愈來愈大,晃得所有人都東倒西歪。
「哇──地牛翻身啦!」
「哇啊!哇──爹呀!阿娘──」
「嗚哇──」
學堂里剎時亂成一團,孩童們全嚇得不住哭喊。
「到外頭去,快!」
年永春喊叫著,兩只素袖已挾起兩個驚聲哭叫的女孩奔到學堂外,後頭有幾名反應機靈的孩童隨他跑出,卻仍有半數以上的孩子嚇得癱在原地。
放下臂彎里的兩個女孩,他旋身再進,速度迅捷如風。
此時,突聞震天巨響,堂上的石梁因猛烈的震動斷成兩截,轟地砸下。
瞬間,只見兩只素袖左朽穿梭如抱一球,他輕甩疾揮,前半截的石梁未及著地,已被-股無形的力勁推擠,在半空中突地改變方向,飛往無人的一角。
此一時際,學堂里受困的孩子們發出尖銳哭叫,灰飛迷蒙中,後半截的石梁便要當頭砸下──
而這頭的年永春卻無一瞬停頓,似行雲如流水地竄飛進來,欲要二次出手時──
「不怕!小金寶來也!」
響亮亮的吼聲蓋過了驚心動魄的哭聲,就見一個小身影豪氣干雲地挺立,「喝」地一聲,雙臂飛拳朝上發功,那半截石梁受她雙單一震竟倒彈回去,跟著沖破屋頂,往藍天白雲里飛去──飛去──再飛去──
最後,已不知飛到哪里去了……
漸漸地,地震已緩緩停止下來,亂烘烘的聲響亦漸趨平靜。
學堂外頭的孩子往里邊探頭探腦,里邊的孩子不哭也不喊了,個個縮著身子、抬高臉蛋,眼中這著滿滿的崇拜,全瞬也不瞬地望著那名天降的神兵,呃……是望著竇金寶,她雙臂兀自高舉,尚未收回。
「有沒有受傷?」年永春步伐輕迅,瞬間已來到她面前。
「師傅,咱兒沒事,咱兒好得很,咱兒保護大家。」竇金寶任他握住小手,感覺他的十指精準且快速地按壓著她雙臂的筋骨關節,手法老練得不可思議。
咦?師傅也懂筋脈穴位嗎?
唔……好舒服,師傅的手指好溫暖喔,掐得她手心發熱,好像有股暖潮順著手臂的經脈匯入丹田般,注進滿滿的力氣。
可盡避心中冒出了好多疑惑,她仍只是呵呵地憨笑兩聲,眼眸抬起正想詢問,卻見那層蒙沉澱了,男子的臉容清清明明地懸在上頭。
呵呵,她終于弄清楚師傅的長相了。
原來,他的臉洗得好干淨,而且好年輕妤年輕,眼楮這麼好看,眉毛這麼好看,耳朵這麼好看,鼻子這麼好看,嘴巴也這麼、這麼好看──
「哇──師傅──」她忍不住大大地嘆氣,「你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呀?!」
聞言,雙目倏地對上仰望著自己的隻果臉,年永春微微一怔,不禁失笑了。
這孩子,他正為她的雙臂憂心,她卻渾然不以為意?
確定她一切安好無傷,他放開那雙小手,一掌輕撫著她的發頂,好看的兩片薄唇勾勃出一個好看的角度──
「金寶很勇敢,救了好多學堂里的孩子。」
竇金寶咧嘴笑開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受到稱贊,而是真喜歡師傅那張臉。
她長這麼大,嗯……雖然來到這世間才十個年頭,可還沒見過誰長得比他還好看、還英俊哩。
「師傅,你今年幾歲,滿十八了嗎?」
年永春再次怔然,跟著搖了搖頭,暖暖笑開。
這孩子不好教呵,但他心里卻隱隱期待著,未來的永春學堂定是熱鬧滾滾,處處新奇。
呵,未嘗不好……
另一頭,在隔了幾條巷弄和一條九江大街的這一邊,四海鑣局大廳里高掛的匾額因地牛翻身給震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
千鈞一發之際,竇大海以一個漂亮的飛身撲向擺在柱旁裝飾的巨大花瓶,正慶幸花瓶沒被砸壞,外頭練武場上卻傳來轟然巨響,接苦听見一各鑣師大聲嚷嚷──
「哇!竇爺,牆倒啦!」
啥兒?!
金寶兒又不在家,牆怎麼會倒呢?!
彼不得地還在搖,他沖將出來──
只見那練武場外圍的石牆已被天外飛來的一物擊潰,全然坍塌,灰飛煙滅。
「他媽的!這半截石梁誰家的呀?!」
第二章斗春十分
兩年後好春
「師傅,你瞧你瞧。」
人未到、聲先至,女娃兒的聲音永遠中氣十足、精神百倍。
年永春微乎其微地牽唇,在某個孩童交來的書道作業上,以朱砂筆圈出幾個佳處。
放下紅筆後,他從容抬頭,恰見那小泵娘奔過寬廣的前院,像猴兒似地跳進學堂里,把閃閃發亮的一物遞到他眼下。
「師傅,你瞧!」
她從來不用「您」這個尊稱,因為師傅實在太年輕了,害她叫不出口。
「很漂亮對不對?呵呵呵……這是阿爹請東街的張老鐵替我打造的耶,質地堅硬,揮動起來會有很美的金光喔,好像某個偉人要出世。呵呵,師傅要不要握握看?」她得意地獻寶,硬將東西塞進他手里。
年永春被動地輕輕握住,這是一對八角銅錘,燦光流轉,通體渾亮,八個角抓得極為精準,加上握柄約莫有二十二寸長。
對一個剛滿十二歲的小泵娘而言,這對兵器未免過重、過長了些,但,金寶兒自然不在此限。
「是很漂亮。」略略沉吟,他將兵器物歸原主,一些話沒打算問,知道她待會兒自然要主動對他說明。
她那憨直性子,很難憋住話的。
今兒個正值春分,只上了半天課,學堂里就他們兩個。
笑嘻嘻地接過銅錘,竇金寶跳開一大步,虎虎生風地揮動招式,邊道著──
「師傅,我告訴你喔,這是金寶兒的貼身兵器!呵呵……咱兒家大姊使長劍,二姊練的是鴛鴦刀,三姊的九節鞭又毒又辣,阿紫有一柄薄刃剛刀,阿男特別喜歡長長的東西,她的長槍和棍法練得好有火喉,咱兒也想練一件合適的兵器,師傅,金寶兒和八角銅錘是不是好登對?!」一招當頭裹腦,雙錘收勢,她又像猴兒般跳到他身邊。
年永春溫和笑著,淡淡頷首。
她沖著他咧嘴,露出一口亮晶晶的白牙。
「師傅師傅,我告訴你喔──」她總有許多事要告訴他,「咱兒本來想選狼牙棒,可是狼牙棒尖尖的地方太多啦,得時時提在手中,不能扎在腰間,太不方便了。後來又想選流星錘,可是那顆錘子像流星一樣飛來飛去,好難控制,八成只有三姊能練。呵呵呵,還是把銅錘插在握柄上干脆,像筷子上插著肉丸子,美觀又實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