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走了,還站在這里做什麼?」
這是年永春進屋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竇金寶內心正在自憐自艾,忽地听到他開口問話,嚇了一大眺。
「……師傅沒允,我不能跨出紅圈子。」
年永春微微扯唇,彎身收拾破裂的講桌和散落一地的文房四寶。
「師傅……」竇金寶望著他平靜一如往常的側顏,鼓起勇氣道︰「我、我對不起……金寶兒不是故意的。」
立起身軀,素衫沾上塵灰,他輕輕拂去,心中卻響起無聲嘆息。
「師傅知道。」
「我心里頭生氣,一時間沒能控制自己。師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後我再也──」
「師傅知道。」
「──不會這樣了。我永遠听師傅的話,我從來沒想傷害你的,師傅你知不知道?」一口氣將話說完。
「我知道。」
咦?怎麼答得這麼干脆?
師傅不怪她了嗎?
見那張好看的臉容展露出熟悉的淡笑,竇金寶心中的大石猛地落下,突然松懈的情緒如同洪水潰堤,也不懂自己是怎麼一回事,就覺心口和丹田涌上一股莫名熱氣。瞬間,她覺得眼眶好酸、鼻頭也好酸,忍不住就哭出聲來。
「師傅──嗚嗚……」
還管什麼圈子里、圈子外的,她忽然撲去抱住他的腰,不太干淨的小臉用力地埋進男子的素衫中。
不哭則已,一哭驚人,她邊哭邊嚷──
「嗚哇──師傅,你不要生金寶兒的氣,我不是故意踹壞桌子,也不是故意頂嘴的,我、我從來沒想傷害你……師傅師傅,你不要不理我!嗚嗚嗚……金寶兒一定不再亂發脾氣,好不好師傅?!好不好?!」
年永春先是一怔,動也不動地任她擁抱,接著見她如此模樣,內心軟了一大豐,不禁又是長嘆。
「師傅沒有不理你。」抬起素袖,他愛憐地揉著她亂七八槽的頭發。
「嗚哇──」未料,她哭得更嚴重,繼續茶毒他的衣衫。
「哭吧,哭響一點,這還是師傅頭一回瞧你哭。九江四海的竇金寶也像三歲小娃一樣號啕大哭,挺稀奇的,別太早結束。」
這帶笑的話語,讓竇金寶頓時止住了哭聲,紅通通的隻果臉終于打他腰上抬起──
「我十二歲了,是三歲的四倍,不是小娃兒。」
「若不是女圭女圭,會這麼抱著人哭個沒停嗎?」說著,他攤開兩只素袖。
一經提點,竇金寶微微怔然,這才發覺自己像八爪章魚似地攀住師傅不放,還把他的衣衫當成巾帕子,眼淚鼻涕外加口水全大刺刺地住上頭擦。
「哇!」大叫一聲,她連忙跳開,原就通紅的女敕頰熱氣直冒,眨著亮晶晶、水盈盈的大眼,口氣無辜︰「師、師師傅,咱兒幫你洗。咱、咱兒不是故意的啦……」
年永春被她的神情逗笑,這活寶,著實拿她沒辦法。
「師傅知道,沒有怪你。」溫厚的掌心模了模她的頭。
嗚,師傅又對她笑了,像春日里飄來散去的風,溫溫的、甜甜的,永遠這麼和煦。
吸吸鼻子,抬起手胡亂地拭掉頰上未干的淚痕,她沖著他笑問──
「師傅,你會武功對不對?」
他朗眉微挑,將一絲鬢發從容地拂向耳後。
「皮毛而已。」
見他繼續清理四周,竇金寶趕緊上前幫忙,一邊搬開那張損毀的講桌,一邊又道──
「不是皮毛,絕對不是,肯定不是的。師傅一定很厲害很厲害,是高手中的高手,就是……嗯……」她頭略偏,努力要想出適合的話來。「就是所謂的曖曖內含光、虛懷像山谷、雖然有大智慧還是像愚人那樣。」唉……能擠出這些形容語句,也算有長進了。
「師傅,你教我吧!好不好?師傅──」
年永春四兩撥千斤地回答︰「你喊我師傅,我不是早就在教你了嗎?」
「呃,下是……金寶兒說的不是──咦?師傅,你上哪兒去呀?」
正要跨出門檻的男子回頭揚唇,「有人踢壞講桌了,師傅要上街去添購一張新的,你以為如何?」
呃,呵呵……竇金寶臉又紅了,開始搔頭憨笑,見年永春步出學堂,她忽地回過神,追在他身後。
「師傅,金寶兒同你一塊兒去,我力氣大,可以幫你扛桌子。」
熟科,那素衫身影停也末停,只淡淡地拋來一句──
「不用。師傅回來之前,你得把學堂後牆的洞填好。」
什什什……麼?!
師傅何時發現的?!
當場,竇金寶傻楞在原地。
可不可以假裝沒听見?
嗚,不依不依啦!那個小狽洞很好用耶!
又過了兩年九江永春
「別挖了,喔──叫你別挖你老是不听,那個洞前兩天又被師傅瞧見了,已經填了五十三回了,都要我跟在後頭幫你收拾,很麻煩耶。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看你怎麼辦,肯定會被趕出去!一黑二黃三花四白,哼哼哼,你們八成活下過一天,就彼人逮去炖香肉啦,嘶──」
忽地微微抽氣,蹲在牆邊的湖綠色身影不安地動了動,小手抱住肚子。
不是痛,是一種悶悶的下適感,在月復腔和雙腿間盤旋下去。
雲姨和大姊雖然同她說過,解釋得一清二楚了,可當身體內真正產生變化時,她還定好震驚好震驚,跟著,所有的震驚轉成沮喪,就好沮喪好沮喪……
嗚,她討厭這個樣子,好像……不太像竇金寶了。
「汪汪──」那只猛用前爪扒牆角的小黑興奮叫著,從上洞中拖出幾日前埋的骨頭,有些邀功似地在她面前跳來跳去。
「噓噓!臭小黑,別叫這麼響,要被听見的,嘶──」又是一波來襲,腿間熱潮忽地波濤洶涌,嚇得她臉色發白。「嗚嗚嗚……再這麼流下去,我遲早會失血身亡。」
「寶大?!」
「誰?!」她趕忙回頭,圓溜溜的眼盡是戒備。
來人正是棒頭。
「已經打鐘了,該上第二堂課,為什麼不進去?你蹲在這兒干什麼……寶大?你還好吧?」顯然,被她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我、我好得很啊,我跟小黑玩,沒听見鐘響。」她咧嘴,盡量笑得自然,「你先進去,我一會兒就來。」
「喔。」棒頭疑惑地抓抓耳朵。「那你快一點,別被師傅瞧見。」
竇金寶點頭,內心卻苦笑著。
瞅著棒頭飛腿般地跑離,動作大大刺剌,多自由自在!以前她也能這樣,可就因為自己是女兒家,往後每個月,總有幾天要開始被牽絆著,再也不是那個呼嘯而來、呼嘯而去的小金寶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身體還沒打直,腿間的動靜又教她成了木頭人。
「嗚……」
她想回家,想窩在房里,想用棉被把自己悶死,嗚……她不要上學堂啦!
不知過了多久,她吸吸鼻子再次鼓起勇氣想邁步向前,男子的聲音卻在她身後響起──
「為什麼不進去?」
竇金寶驚呼一聲,幾乎整個人跳了起來。
「……師、師傅……」回身看見那襲素衫,她微喘著氣僵硬笑著,雙眸中閃過無數心緒。
不太對勁。
年永春眉心皺折,迅速來到她面前。
「你受傷了?」難不成又跟誰打架?!她臉色太過蒼白,連唇瓣顏色都變淡,仿佛隨時會暈厥。
「……我沒、沒事。」仰起下巴,她倔強地搖了搖頭。
那對徐朗的眼細眯起來,不由分說,素袖已扣住她的右腕。
「師傅……你要做什麼?」
嗚,她現在一點兒也不想動,什麼都不想做。但如果……師傅願意讓她抱一抱,聞聞他身上的舒爽氣味,或者就不會這麼沮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