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忙祿的眾人,竇金寶收回視線,忽地問出──
「師傅……為什麼要離家、獨自一個在九江辦學堂?」害她一直以為,他從來就是孤孤單單一個,沒想到家族卻如此龐大。
英俊的輪廓被火光瓖上淡金,他看進她的眸,笑意溫柔。
「我喜歡九江,喜歡教書,喜歡平淡的日子。」
心「咚」地一震,熱潮猛往頭上沖,竇金寶連忙垂下臉容,腦中尚待弄清的問題還有好多,卻一句話也擠不出來,兩泓亮眸瞬也不瞬地瞅著兩人交握的手,竟覺快要不能呼吸。
老天,師傅真的好英俊……好英俊喔……
第七章懷春已濃
「年家太極」在江湖上享名已久,今日老大爺作一百二十歲大壽,壽誕自然安排得萬分隆重,武林各大派皆遣人前來送禮祝拜,由于這個歲數著實驚人,亦為年氏太極獨門練氣之法作了最佳見證。
隨著阿爹和鑣師大叔們進人開敞大廳,竇金寶暗暗呼出一口氣。
這年家大廳約莫有自家廳堂五倍大,十根烏木柱頂天立地,廳里邊已黑壓壓一片,全是受邀前來拜賀的江湖英雄。
竇金寶拉長脖子又踮高腳尖,最里邊主人家的位台上卻空空如也,瞧不見年歲至高的老太爺,也沒見著年永春,倒是覆蓋住整面牆的那幅丹鶴織幛十分顯眼,價值連城。
年家的僕役這時過來招呼,將四海鑣局安排在前頭的貴賓席,竇大海和幾位老鑣師還沒沾到椅子,已同幾名江湖朋友寒暄起來,大廳里人聲鼎沸,熱鬧得不得了。
「竇姑娘。」
竇金寶循聲回頭,「什唔事?」她剛從桌上拿了塊錦玉糕吃將起來,有些口齒不清,見到來人,她咧嘴一笑︰「你頰上的鞭傷好像沒那麼腫了。」
年永瀾微怔,似乎不太習慣笑,只淡淡頷首。「謝謝竇姑娘關心。」
「你喊我金寶兒、小寶、阿寶、或是小金寶,別叫我竇姑娘啦,咱們竇家到處是姑娘,會弄混了。」雖說眼下只有她一個,還是以防萬一得好。
他又怔,隨即清清喉嚨──
「永春族兄出門前交代下來,要好好照看四海鑣局的好朋友。阿寶姑娘若有什麼需求,千萬別客氣。」
「不客氣不客氣,呵呵呵──」在學堂混了這麼多年,什麼都學了,就是沒學該怎麼客氣。忽地,她眼珠滴溜一轉,眨了眨。「師傅他跑出去干什麼?今天不是年家天大的日子嗎?」
「他嗯……去接老太爺回來。」
「喔……」竇金寶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覺得這年家也真怪,老太爺不是該住在自家大宅里嗎?
沒再多問,她張開嘴又咬了口松香軟糕。
此一時際,一陣騷動由廳外傳來,眾人引頸而望,只听見年家一名老僕役嚷著──
「永春少爺把人給帶回來啦!」
說時遲這時快,就見一灰白身影氣急敗壞地竄入,後頭追隨而來的十來各年輕男女,在年永春揮手示意下,個個把守在大廳出口。
而那個竄進的灰白身影此刻竟還跳個不停,一會兒飛到東邊牆角,一下子躍去西側方桌上,眾人的視線全不由自主地隨著迅速移動。
下一秒,忽見那灰白影兒拔地直竄,高高地坐在屋梁上,由下往上瞧去,只瞥見長溜溜的白胡子垂下,而灰白長衫底下則露出兩只大軟靴,正嘲弄地晃呀晃的。
大廳里一片靜寂,百來對眼全往上打量。
此時,年永春已步進廳中,抱拳作揖,朝著梁上那人恭敬啟口──
「眾位好朋友在此相候,請老大爺下來。」
「偏不!」賭氣似地,回得簡單。
老、老老太爺?!
底下的眾人莫不瞠目結舌,下巴差點落地。
「今日是老太爺壽誕,請老太爺下來主持。」溫文的聲音未變。
「就不就不!你這個渾小子、小混蛋,先派一批人到九江把咱兒像圍小雞、小羊似地堵回來,今兒個又加一批人圍堵。要嘛就痛痛快快地出手對付咱兒呀!溫吞假道學,瞧得咱兒一肚子火,誰愛作壽辰誰去,不干咱兒的事!也不想想,當初是誰自願幫你顧著那間破學堂,好讓你安心回來的?!你、你你這個小混蛋、渾小子,忘恩負義,咱兒一定要──」
「他是咱兒的永春師傅,說好不罵他的,你還罵個沒完?!」
忽地,竇金寶響亮大喝,仰頭眯眼,兩手已叉在腰間。
眾人被她的氣勢震得就地一跳,百來對眼隨即掃射過來,直勾勾瞪著不放,連竇大海也楞成一尊大石像了,「呃呃」了兩聲又擠不出話來。
「咦?」
屋梁上的人終于探出頭來,白髯垂得好長好長,見著那個叉腰開罵的姑娘,怒氣「颼」地不見了。
「你!」大喊一聲,灰白身影對準竇金寶直撲而下──
這一下兔起鵠落,轉折甚劇,年永春心中大驚,未思索,素衫便跟著飛竄過去,接下老人伸長的雙臂,揚聲急道──
「老太爺,她是永春在九江學堂的孩子,心直口快,沒有惡意的。」
「閃一邊兒去!」
「老太爺──」
「老你個頭!再不閃,咱兒真要揍你了!」糾糾纏纏的,煩不煩啊?!
「你揍他,我跟你就完啦!」竇金寶忍不住叫囂。
老人嚇了一跳。「不揍不揍,沒完沒完!」完了,不就真沒得玩了嗎?
忽地,灰白身影走了一記太極四象步,迅雷不及掩耳地閃過年永春,雙臂再次伸得特長──
「小寶!」年永春旋身已然不及,心下大駭,俊顏陡然如灰,以為老太爺真要下手傷人。他第一次嘗到這種仿佛被勃緊頸項、不能呼吸的恐懼。
未料──
「金寶金寶小金寶!」老太爺兩只長臂膀合身抱住竇金寶,邊跳邊咧嘴大笑︰「原來你也來這兒啦!呵呵呵,嘿嘿嘿,哈哈哈,咱兒早該猜出,你一直問那個渾小子,呃──是問你家永春師傅家鄉何處時,咱兒就該知道,你會跑來這兒找他啦?」
「錯啦!我是跟我家阿爹來給年──老太爺拜壽的。」她奮力地從他豐軟的白髯里掙出一張隻果臉,「年老太爺」四個字還特別加重音,听得老人起疙瘩。
「不不不,咱兒不當老太爺!咱兒不老!咱兒年紀輕!」當老太爺很可憐的,當一百二十歲的老太爺更是可憐,大家拿他當神似地供了起來,他不要啦!
「我知道你叫年忌青啊。」
「對對,金寶兒喚我名字就好,咱們是忘年之交嘛。嗚嗚嗚,真感動……」
「別把鼻涕擦在我衣服上,這是新衣耶。」她推開他,還拉著他的白胡子在衣上掃了掃,跟著又問︰「對啦!你回來這里,那學堂里的孩子怎麼辦?」
「還說?!咱兒本來教得好好的,雖然那群孩子資質駑鈍,但經過咱兒教必成大器,誰知那個渾──呃──你家永春師傅,硬是叫來一名新師傅要把咱兒換走,還派來好多人聯手欺負咱兒,說咱兒玩那麼多天已經夠了。嗚嗚嗚,咱兒不依,他就派出年家族眾圍堵,還使好多詭計。嗚嗚嗚,可惡可惡──」故意使這招,明就知道他絕不會對宗族親人出手,嗚。
「別哭啦!今天是你的生辰,嘿──你真的有一百二十歲?看不出來耶,我家阿爹今年四十五,可是瞧起像五十四。你保養得真好。呵呵呵,好多人幫你過壽,你面子可大了。」她順便抓起一把白髯掃掃他的臉,擦掉塵土。
「哼,咱兒才不希罕,金寶兒,你幫咱兒過就好。」
隻果臉一笑,歌聲已逸出口,還邊打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