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根本沒心情想什麼風花雪月,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趕快攻下敵軍,早日班師回朝。
夜色漆黑,一彎新月如勾,他走出守衛森嚴的副將軍帳,鼻間盡是冰冷的空氣,三更已過,巡役們不敢掉以輕心,仍盡職的巡守著。
他信步走向後山,原只是想再次評量地勢,不意卻看到一抹嬌小脆弱的身影獨自在一抔黃土前哭泣。
他認得那個姑娘,正是今夜晚膳時,孟恆人不時提及的江杏兒。
「這麼晚了,妳在這里做什麼?」他走近她,沒打算要嚇她,可是她顯然被他的出現嚇了一大跳。
「將軍……」杏兒迅速起身,抹淨淚水,倉皇的想逃走。「我……我這就回營……」
他伸手攔住她的去路,又把她給嚇了一大跳。「沒人趕妳回營,我是在問妳,這麼晚了,妳一個人在這里做什麼?」
他有這麼恐怖嗎?為什麼一看到他就想逃?抑或,她在做什麼虧心事,所以心里有鬼?
因為戰事不順,最近軍隊里開始出現有奸細的流言。
許多倦戰的士兵紛紛相信營里有奸細,把我軍戰略流到敵方,所以他們怎麼攻怎麼守也沒有用,還不如早早回京,再請聖上派一支更強更精銳的軍隊來打匈奴人,他們的斗志早已被磨散了。
而眼前表情驚慌的江杏兒,讓他不得不懷疑。
因為不起眼,所以不引人注目,她會是那個謠傳中的奸細嗎?
「沒、沒做什麼……」她嚇得腿軟,原以為當意中人站在自己身邊時,她會臉紅心跳得不能自己,沒想到她會這麼害怕。
「沒做什麼是做什麼?」令狐狂絲毫不放松,一雙跳月兌平時慵懶的銳目緊盯著她。
「我、我只是……只是……」她驚惶失措的睜大了眼,蒼白著臉,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挑起了眉毛,犀利的眸光讓她感到無所遁形。「只是什麼?妳最好快說。」
她潤了潤唇,連連吸氣之後才期期艾艾的說︰「只是、只是在祭拜我的親人。」
他利眸一瞇的盯著她。「什麼意思?」他沒看到墓碑,這一小堆黃土就是她的親人嗎?
她大眼淒惶的看著他,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強忍著不掉下來。
「一年……一年前的今天,我的親人被匈奴人踐踏殘殺,我爹被活生生丟進古井中,我五歲的弟弟被亂箭射死,我兩個姊姊和母親落到那些暴徒手里,被羞辱後咬舌自盡,我幸運的逃過一劫,但從此就沒有家了……」想到慘死的親人,一陣心痛,淚珠終于懸不住,成串掉了下來。
「我……我沒辦法替他們立碑,這抔黃上……這抔黃上是我唯一可以寄托對他們思念的物品……」
她哽咽得說不下去,哭得淚眼婆娑,而令狐狂的心中卻五味雜陳,異常復雜。
如果不消滅那些天性凶殘的匈奴人,不知道還有多少無辜的人要遭毒手。
如果不快點贏得這場戰爭,不知何時才能回到京城見他倔強的妻子。
來到雁山關之後,他不曾捎給皇甫初雅只字片語,而她也全無消息。她,是他在開陵城里唯一掛心的人……
「我好想他們,我真的好想他們……」江杏兒酸楚的淚雨一發不可收拾。「想到弟弟還那麼小,他們卻把他當箭靶,我就痛徹心扉,情願萬箭穿心的是我,不是小弟……」
「對不起。」他認為自己該向她道歉,「原諒我,這場漫長的戰爭讓我變得疑神疑鬼。」
驀然間,江杏兒受寵若驚的抬起淚眼。
令狐將軍在向她道歉?這是真的嗎?
她安定的看著他,心頭泛起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激蕩。
「收起妳的眼淚,我向妳保證,我一定會剿滅匈奴兵,妳的親人不會不明不白的犧牲。」
夜色中,她仍然瞬也不瞬的看著他,胸口涌起一股奇異的情緒。
他不知道經過這一晚,她更是心系于他,且難以自拔了。
***bbs.***bbs.***bbs.***
「再用力一點!」顧衣兒香汗滿額,這可以說是她這輩子最艱苦的一項任務,她替馬兒接生過,替牛羊接生過,就是沒替人接生過。
「初雅,妳不要胡亂用力好不好?我叫妳用力的時候妳再用力嘛,這樣節奏很容易就亂掉了耶。」
「什麼節奏……」床上的皇甫初雅已經痛得半死,但嘴里咬著巾帕的她還是忍不住與好友拌嘴。「顧衣兒,妳現在是在替我接生,妳以為妳在跳舞嗎?」
彼衣兒挑挑秀眉。「誰叫妳這麼奇怪,城里有名的產婆那麼多,偏要找我這個半吊子替妳接生,還不肯讓我通知端奕王府,我真是服了妳了──來,用力!」
皇甫初雅听話的使盡吃女乃的力氣,但是孩子沒有如她想的掉出來,看來生孩子是一項艱巨的工程,她還有得磨。
她並沒有預期要在顧衣兒家的「不榭草堂」生孩子,只是她剛好閑晃到這里,和衣兒聊著聊著,肚子就痛了起來,她只好就地產子。
至于她為什麼不讓衣兒通知端奕王府,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想嚇嚇那個很容易就被她嚇到的王妃而已。
如果她早上好端端的自己一個人,大著肚子還騎馬離開王府,晚上卻抱著一個孩子回去,王妃又會嚇到掉了下巴吧?
想到這里,她就很愉快。
自從令狐狂那麼該死又那麼不負責任的走掉之後,戲整端奕王妃就變成她生活中最大的樂趣。
「小姐!妳在想什麼啊?用力!」顧衣兒白了好友一眼,「哪有人生孩子還可以神游太虛的?」
一陣激烈的陣痛讓皇甫初雅咬緊了牙關,「不要再念了,好痛……」
這天,她在開陵城細雪紛飛的黃昏產下一名女嬰,女嬰眉目清秀,而且異常乖巧,除了落地時健康的哇哇大哭了幾聲,此後就再也沒哭過。
「現在妳想怎麼做?還是不告訴令狐狂嗎?」顧衣兒凝視一旁睡得香甜的初生兒問好友。
皇甫初雅一臉的疲倦。「或許吧。」當她發現自己有孕時,也是騙王府里的人,讓他們以為她已經寫了家書通知令狐狂。
所以現在,別說他不知道他已經當了爹,他連她有喜都不知道。
「這樣太過分了吧?」顧衣兒對好友的作法很不以為然。「雖然目前是看不到什麼戰績啦,但他在為百姓打仗是不爭的事實,妳絕不可以這樣對他,而且更重要的一點──他是孩子的爹,妳沒理由瞞著他。」
「沒理由嗎?」皇甫初雅的眼迅速滑過一抹叫人看不真切的落寞。
臨別時那家伙對她說了什麼?
保重,他要她為她自己保重,為什麼他不說為他而保重呢?
既然他不要她等他回來,他又有什麼資格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反正他話已經說在前頭了,她大可帶著孩子離去,更沒必要讓他知道他們有個女兒。
「初雅──」顧衣兒又叫她。
「妳不要再說了,我自有分寸。」自己真是婆媽,明明恨他恨得牙癢癢,卻又日以繼夜的關心從雁山關傳回來的消息,知道情勢不利于他們,她竟會見鬼的擔心他的安危。
謗本沒必要,不是嗎?
他連決定要赴雁山關都不與她商量了,她又干麼把他放在心里?她也有她的個性和脾氣的,豈是可以任他呼之即來、揮之就去?
「沒有啦,我是想說,如果妳真不想讓令狐狂知道你們有個女兒,那可不可以讓我收養她?」顧衣兒眼兒發亮,興致勃勃地說︰「我要把她教養成本朝最精湛的女華佗,憑我和我爹的醫術,加上妳和令狐狂的優良血統,說不定這孩子可以成為開朝以來第一個女太醫哦,妳覺得如何?這主意棒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