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為止,她只能躲著娜莉,避開尷尬。
她能理解娜莉的憤怒,能理解自己的出現如何顛覆威廉斯家的生態,娜莉生她的氣,絕對有理由。
「我和娜莉在一起很多年了。」
「她是你的初戀嗎?」
「不是,她是我第一個情婦。」
「如果不是愛情產生,怎麼有情婦出現?」
「你太單純,不是一定要有愛情才能辦事。」
「我不懂。」
「你有過戀愛嗎?」
「沒有,但我看過……」
「書上的愛情?」他接下她的話。
「書上的愛情和現實差別很大嗎?」
「就像,你親眼見過的聖母院和書上描寫的聖母院間的差別。」
「那樣……真的相差很大!你可以告訴我,戀愛的感覺嗎?你第一次戀愛在什麼時候?可以告訴我,你的故事嗎?」她迭聲問。
不過幾天,她的話越來越多、表情越來越豐富,她的心靈被一把稱之為亞瑟的鑰匙開啟。
「我的初戀女子叫作艾拉,她很野,成天在外面奔跑。」
「她有一頭金發,笑起來比陽光璀璨?」她問。
「對,不過我還是向你強調,不是所有的美女都是金發,你的刻板印象要修正。」
「我了解,你快說你的故事。」她催促他。
這段戀曲塵封多年,雖然傷口未結痂,但他假裝自己早已痊愈,假裝那段過往影響不了他太多,但多年來,他卻是首度讓這段愛情曝曬陽光。
「威廉斯家族在鄉下有一個度假農莊,以往只要學校放假,我都會到農莊度假。那年我十五歲,回到農莊的時候,發現馬房訓練師換了人,艾拉就是新訓練師的女兒。」
慕心的臉上寫滿憧憬——對愛情。
「她是個很特殊的女孩子,長長的頭發總是綁成馬尾,她沒有一分鐘能安靜,騎馬、甩鞭、爬樹、惡作劇,她皮到讓人咬牙。」
「她雖然皮到讓人咬牙,你卻很喜歡她?」
「對,我從沒見過像她那樣的女生,不怕皮痛、不怕挨打,對於大人的責備,她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說說你們在一起的事好嗎?」
「有次她心血來潮,把兩匹馬的尾巴綁在一起,她騎一匹、我騎一匹。」
「結果呢?」
「我們摔得鼻青臉腫。」他重返十五歲那年的夏天。
「再說、再說……」她把他們的故事當成冒險故事听,興味盎然。
「有一回下午,她閑到發慌,拉著我到養雞場玩追逐賽跑,她在里面放搖賓樂,然後跟著音樂大聲唱和、大聲尖叫,興起時,抓起一只母雞追著我跑。那天,我們鬧得很過癮,玩到全身虛月兌。隔天廚師納悶,為什麼養雞場的雞蛋產量少了一大半。」
笑紋跳上他眼角,慕心亦感染了他的快樂。
「可憐的雞,我同情它們,沒人發現是你們搗蛋的嗎?」
「滿地的雞毛讓人猜測有野狗入侵,但是雞舍的雞沒少,所以有人懷疑到艾拉頭上,通常農場一有怪事,所有人就會把矛頭指向她。」
「怎麼辦?她又要挨罵了!」癟嘴,她感同身受。
「沒有。我說了謊,騙大家說她一整個下午都在我的房里,我們一起玩大富翁。」
「好棒,你救她一次。」
「就這樣子,我替她擋下不少處罰,所以她常常抱住我說︰『你是我的英雄、我的守護神。』」
「好浪漫,然後呢?」
艾拉的這句話常在他心底浮現,從那之後起,他再不當任何人的守護神。
「我們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游泳、一起在森林里面挖寶藏,那個暑假,每一天、每一分鐘,我們都好快樂。
「開學後,我想帶她一起回學校上學,她的父親說什麼都不肯,於是,我們只能靠通信來維系彼此的感情,每天,我都在細數離下一個假期還剩幾日。」
「你應該向他父親保證,會好好照顧艾拉,那麼他就會讓你帶她去學校。告訴我,後來呢。」
「後來?沒有後來,我的愛情發生於十五歲,也結束於十五歲,她的守護神沒能好好守護住她。」他的表情轉而哀戚。
「艾拉發生什麼事情?」
「她溺水,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天!你真的應該片刻不離開她,你應該每分鐘、每秒鐘都守在她身邊、你應該……」
慕心說得好激動,他回眸,發現她淚濕衣襟。
一個沖動,他擁住她,將她的淚水收入懷中,他收的不僅僅是她的淚,還有自己的心酸,他從未在人前表現過心痛,而慕心替他把心痛展露。
「她會上天堂的,對不對?她那麼勇敢、那麼聰明、那麼可愛,她一定會上天堂,她會在那里和你約定下一個假期,等你把人世間的工作完成,就能回到天上,繼續當她的守護神。」
第一次,他沒駁斥她的靈魂輪回論;第一次,她迂腐陳舊的觀念說服了他的心。
無語,他在古老建築前、在塞納河畔擁住她的真誠,默默地,哀悼他曾經擁有的愛情;默默地,修補他未縫合的傷口。
她是最好的醫生,也是他的天使。失去了艾拉,慕心為他照耀光明,他的心正一點一滴淪陷,他的愛也一點一滴產生。
第六章
亞瑟和慕心之間的相處更融洽了,他們常聊天說話,有時候談書、有時候談艾拉和他小時候,艾拉在他胸膛劃下的傷口,在一次次的回憶反芻間慢慢結痂痊愈。
他們兩人之間,常常是一個人有了話題,另一個人就能把話接下去,談著談著,兩個背景不甚相似的男女出現契合,他們在彼此的思想里找到一部分的自己。說實話,慕心是個笨女生,但和這樣一個笨女生在一起,亞瑟覺得輕松愜意,而在愜意當中,愛情於焉產生。
所以不管是在感情或婚姻,兩人都圓融滿意。
上星期,亞瑟帶慕心飛了一趟大陸,容光煥發的慕心讓慕育林好快樂,心中大石落地,再次,他認為自己的正確決定,拯救了女兒。
「中國人和西方人不一樣,我們比較保守,不會當街做一些親昵動作。」
「是嗎?你以為我們上次到大陸,在馬路邊看到的小情侶,他們的動作叫作什麼?」
「是啊,我好納悶,為什麼和書上寫的不一樣?」
想起那回,他堅持和她手牽手逛馬路,公園里、馬路邊,那些忘我的小情侶總讓她羞紅臉。
「你要是不懂得對書上說的事物存疑,未免太笨。」亞瑟取笑她。
「你的話是對的,中國人有句話——盡信書不如無書,又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兩句話印證了你的道理。」她不是個堅持己見的女人。
「所以有空窩在家里讀書,不如多出門走走。」
「我喜歡出去走走,可是你很忙……」她何嘗不想念上幾次的出游。
「你可以學著自己出門。」
「我自己?我又不認識路。」
「司機認得,你想去哪里,告訴司機,他會帶你過去,等你玩累了,他就送你回來。」分明是簡單無比的事情,在她眼里卻成了冒險犯難。
「萬一我迷路呢?」
書上的世界地圖中,法國比台灣大好多,萬一她迷路回不到他身旁……念頭閃過,想起再見不著他,她心酸一下。
「法國警方的協尋網做得很好,你要是走失了,我會在最快的時間內把你找回來。」
他笑著拍拍她的臉頰。她的單純讓他欣悅,至於為什麼,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你不會讓我丟掉?」
他的話是不是代表,她不再是他討厭的包袱?是不是代表,她可以對他再多一點點信心?
「不會。」他的答覆是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