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好,就怕她又怪我不回去陪她了。」
「不會的,你好好養病,四哥先回去了。」
「嗯。」靜哲微笑著閉上眼楮,悄悄吞下牙關咬出來的咸咸的血。靜康轉身站起,悄悄地抹掉眼角的濕意。
靜平送靜康出來,壓低聲音問︰「還沒有凝兒的消息?」
靜康搖頭,「趙將軍一家都不知去向,軍權爭斗,比起義暴動還厲害,就怕他被別派的軍閥暗中害了,那凝兒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靜平也只能搖頭嘆氣。
靜康在街上遠遠地就見家門口停了一輛大車,看起來像商號里的貨車,一大群人出出進進,亂成一團。靜康走近些問︰「什麼事這麼亂?」
僕人見到他喜道︰「四少爺,你回來就好了,凝小姐回來了。」
「凝兒?」靜康撩起長袍的衣擺,朝菊園狂奔。
沿途丫鬟僕人見了他都喊,「四少爺,凝小姐回來了,凝小姐回來了。」
菊園里聚集了所有能走能動的人,里里外外站了一屋子,老大夫坐在床邊把脈,月奴一邊垂淚,一邊听僕人描述經過。這幾個人是當初派去到長白山給老太爺找中風偏方的,返程途中就听說關內出了亂子,沿途還有人往關外跑,也有逃亡的軍隊。說來也巧,剛人山海關就發現一個姑娘被丟在路邊,救起來一看居然是繼凝,身子已經快涼透了,幸虧車上有帶回來的熊膽人參,一路喂著補著,總算撿回來一條命,但是人虛得很,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大家見靜康進來,主動給他讓出一條路。
靜康喘著大氣,一步一步,沉重地邁向繼凝,看到了她憔悴的面孔,枯瘦的身形,暗淡的神采。繼凝一直是閉著眼的,連月奴叫都不應,此時突然張開眼楮,對上靜康激動哀傷的目光,淚就這麼無預示地滑下來。見她哭了,眾人反而松了一口氣,起初她不言不語不睜眼,還以為快不行了,如今哭也好笑也好,總算有了反映。
靜康蹲到她身邊,模著她毫無血色的面龐,喃喃地喚一聲︰「凝兒。」
繼凝就這樣定定地望著他,不動不說話,只有眼淚一直往下掉,顆顆滾落枕畔,沾濕了靜康的手,燙痛了靜康的心。
老大夫站起身,靜康忙問︰「怎麼樣?」
老大夫搖頭,靜康追問︰「到底怎麼樣?」
老大夫嘆口氣︰「凝小姐的病已經深入肺腑,全靠千年人參的藥力支撐著,熬不了多久了。」
「啊!」一片驚呼唏噓,月奴急道︰「沒別的法子麼?咱們會采很多的人參給她補。」
「不瞞姨女乃女乃說,凝小姐這身子內里外里都傷過,能救過來已經不易了。您真疼她,就讓她最後這段日子高高興興地過吧。」
「凝兒,我苦命的孩子。」姨女乃女乃握著繼凝的手垂淚,回過頭來憤憤地看著衛天明等人道︰「是你們,是你們將她活活推進火坑,不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們不知道心疼。怎麼不把你們的姑娘媳婦送過去給那個沒人性的糟蹋?凝兒才多大,她還是個未出嫁的黃花閨女呀!怎麼就叫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一干人被她責罵,沒有人敢回嘴,都愧疚地低下頭來,女人們早都落淚了。
靜康握緊雙拳,沉聲道︰「她還能活多久?」
老大夫看一眼繼凝印堂的青影道︰「少則兩三月,多則五六月,調養得好,也撐不過半年。若是不好,幾天也說不定。」
月奴哭得更凶了,繼凝張嘴想說句話,竟嘔出一口血箭,全噴到靜康身上,鮮紅刺目,順著手腕一淌一滴滑下,仿若生命的流逝。靜康上前抱緊她,哽咽道︰「凝兒,四哥對不起你。」
老大夫道︰「老朽無能,已經盡力了,所謂盡人事听天命,各位節哀順便。」說罷轉身離開。
繼凝靠在靜康懷里,好半天順過氣來,飄忽地笑道︰「四哥,能死在你懷里,我瞑目了。」
「不會的!」靜康摟著她輕輕搖晃,「四哥不會讓你死的。」
「人爭不過天。」繼凝虛喘,一會兒又道︰「這輩子,最幸福的就是能和你們一起長大;最愧疚的就是不能回報五哥的深情;最遺憾的……就是……就是不能做你的……你的妻子。」說這幾句話,像用盡了她的氣力,躺在他懷里不動了。
「凝兒?凝兒?」靜康慌得搖她,又不敢太用力,其他人屏息瞧著,就怕她再也睜不開眼。
良久,繼凝費力地吐了一口氣,聲音幾不可聞,「四哥,我好累。」
靜康將她平放在床上,繼凝手指抓著他的衣袖,抓得死死的,昏迷中也不放手。靜康也不扳開,倚在床頭看著她,生怕哪一刻她就停止了呼吸。眾人見繼凝睡了,默默地退去,落塵走在最後,頻頻回首望一眼靜康,他眼中的憐惜和柔情只為繼凝一人,根本不會注意身邊有沒有人。落塵輕嘆,落寞地步出房門。
靜霞在前面等她,上前挽住她手臂道︰「四嫂,凝姐姐是為了四哥才弄成這個樣子的。」
「我知道,」落塵看她,「你想說什麼?」
靜霞沉吟一下道︰「我剛听爹和大娘出門的時候說,想讓四哥娶凝姐姐。」落塵身子猛顫,靜霞急忙扶穩她,「凝姐姐沒多少日子了,他們只想完成她最後一個心願。」
落塵難以置信地望著靜霞,「你這是在寬慰我,還是在說服我?」
靜霞哭了,頭埋進落塵的肩上,「我不知道,我心里面不願四哥負你,可是,又可憐凝姐姐。如果跟四哥提了,我想他心里一定比我還難受。」
落塵閉上兩眼,眨掉眼角的淚,苦笑道︰「傻丫頭,我都沒哭,你哭什麼?」
「那,如果真要這樣,你怎麼辦?」
「我怎麼辦?我怎麼辦?」落塵喃喃自語,捫心自問,沒有答案。
丙然,出了菊園,柳氏就派丫頭叫她到松院,月奴、衛天明和周氏也在。柳氏讓她在身邊坐了,開口道︰「落塵,娘知道你一向是個知書達理的媳婦,會體諒人,心胸又寬大……」
落塵苦笑道︰「娘有話就直說吧。」
柳氏看了看月奴,道︰「姨女乃女乃的意思,想讓靜康娶了繼凝,一方面算了了凝兒臨死前的心願,另一方面破了身的姑娘要是沒有婆家,下輩子不能投胎到好人家。」
周氏接道︰「本來是想讓靜哲娶凝兒,可凝兒現在這個樣子又不行。」
衛天明道︰「凝兒為靜康做的已經遠超過夫妻的情義了。」
月奴道︰「橫豎她也沒有多少日,就成全了她自小的心願吧。」
「是啊!」柳氏又道︰「不過是為將死之人做件事,也無所謂妻還是妾,等送走了凝兒,靜康還是你的。」
落塵覺得這四人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嘴唇越來越大,耳邊只剩下嗡嗡的回響,她好像听到自己的聲音說︰「媳婦理會的,只要靜康同意,一切但憑長輩們做主。」
她不知道後來他們還說了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自由居的。她抬眼看著「自由居」三個龍飛風舞的字,突然痴痴笑起來;杜鵑出來看見她傻傻的樣子,疑惑地道︰「小姐,你笑什麼?」
落塵收回眼光,又恢復了那個知書達理,心胸寬廣的落塵,搖搖頭道︰「沒什麼。」
這一夜,靜康沒有回自由居。第二天,靜康依然沒有回來,第三天,第四天……靜康一直陪著繼凝,直到她可以清醒地說上十句話,可以吃東西,他才意識到五天過去了。安撫好繼凝,靜康想回去換件衣服。衛天明趁機叫住他,談到娶繼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