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樓台我的月 第7頁

他其中一名手下听令,接管舫船上一切調度,並迅捷將消息匯報上去。

朱潤月看他的老僕、小廝和手下們來來回回上下木梯,不禁想,他何不干脆點窩在一樓敞廳,省得大伙兒上下奔波,但又想,他大爺全身濕透,要他在一樓敞廳大大咧咧地更換衣物,是有些為難吧。

他忙他的,朱潤月也沒讓自己閑著,雙方刀刃相接,豈有不受傷之理,一些輕傷或並無立即喪命危機的口子,她先暫放,而那些傷口深、血流不止的全被她視作重中之重,首要處理。

幸得只有五人刀傷見骨,且都傷在四肢和肩背,她撕下傷者的衣袖或衣擺結成條狀,以祖傳手法止了血。

幾個圍觀的漢子紛紛掏出隨身的金創藥粉、藥膏遞來,種類繁多,這又勾起她興趣,不禁追問著這些藥粉、藥膏的來處。

「這娃兒倒也有趣。」舫樓上,一戰之後前來商議後續安排的寒春緒將窗板推得更開些,隨即雙臂又慣常地交盤在胸前,歪著滿頭白發的腦袋,挑眉盯著被大小漢子圍著說話的小泵娘。

苗淬元已換下濕衣,發絲雖打散拭過,仍無法完全擦干。

他將窗板「啪」地一聲再次拉上,像一頭濕發吹不得夜風,又像有意擋住寒春緒興味盎然的目光。

「別招惹她。」他語氣淡淡。

「噢,為何?」

「她跟我還有得玩。」話一出,苗淬元眉峰微蹙,似覺自個兒說得古怪,又見寒春緒濃眉挑得更高,面上竟隱隱發熱。他清清喉嚨,鎮定解釋。「我是說,她已招惹我,總得待我討回公道。」

寒春緒點點頭,嘿嘿笑。「咱懂了。她招惹你,你跟她玩,姑娘是你苗大爺瞧上的,旁人莫動,是不是這個理?」

苗淬元端定坐著,遭了調侃亦不自亂陣腳,僅徐慢地換了個話題——

「既已無事,寒爺是否該退了?我二弟在湖西白蘆蕩恭候閣下大駕,等著接手這一群黃幫湖匪。你將人交出,由我二弟聯系官府那邊,‘千歲憂’的人馬便可化整為零避開官府兵勇,你無事,我苗家‘鳳寶莊’也可高枕無憂。」

寒春緒大掌挲了下俊鼻,笑得甚燦爛。「退,是該退了,換姑娘跟你玩嘛。」片刻過後,圍在舫舟四邊的烏篷船在「千歲憂」一聲令下,從湖上退得無影無蹤,連破損的板船也一並拖走。

朱潤月望著清光曳漾的湖面平波,實難想像不到半個時辰前這兒還一片動蕩,此際卻寧和得出奇,月光一路照拂,血味終是淡去。

大功告成,舫船上不再興歌作樂,苗家人手各司其職,連那名少年小廝也沒跟在主爺身邊伺候,而是被遣了來,隨其他人一塊兒收拾打斗過後的甲板和敞廳,她听到旁人喊他「慶來」。

另一端,主軸大櫓出了點差池,幾人忙著修繕,苗家老僕對木工很有兩把刷子似,幾個人全圍著老金詢問意見。

又另一端,有人正下水察看船身、船底,連差點遭湖匪鑿洞的地方也在確認需不需立即修補……朱潤月環顧周遭,像沒她能幫上忙的,想了想,臉不禁一抬,朝二樓大窗看去。

窗是合起的,窗板上不用窗紙,而是在窗框間繃著薄透且柔韌的絲綢,此時,一抹挺脊端坐的身影靜謐謐拓在絲綢窗面上,仿佛散發。

……也是,他發絲盡濕,是得散開拭干。

雖說攪進這一場誘敵之局,她有點無辜,但一開始確實是自個兒求著上船,而苗淬元也確實救了她,最後還因她落湖……

欸,兩人「前怨」未了,又生「新恨」,實在頭疼。

但不管如何,是該當面道聲謝的。

內心再嘆,她鼓足勇氣,硬著頭皮將腳步拖上二樓。

在門前整整神色,舉臂欲要叩門,竟已听到里邊人道——

「進來。」

她氣息陡凜,想著苗大爺該不會一直在盯她吧……若然如此,他這人實也神通廣大,大窗不敞亦能得知她的一舉一動。

推開門扉踏進,他射入的那根飛箭已從柱上取下,那惡徒濺在窗邊和地上的鮮血也都拭淨,不過那面當作窗紙的絲綢就可惜了,上頭亦有點點血跡,絲綢細致,血鐵定已滲染進去,怕是不好清除……

她暗暗又嘆,將眸光落在斂眉靜坐的大爺身上。

「我以為是單純的湖上夜宴,沒想到這艘舫船它……」頓了頓,盡量平聲靜氣。「它身負重責大任。」

「倘若得知,便不上船?」苗淬元沒看她,大掌輕挲膝頭,似沉吟似按捺。

朱潤月輕笑一聲。「不管知不知,苗大爺怎麼都會把我弄上船,你的雲錦帶和鈍尾簪損在我手里,你把我記得牢牢,不會放我走的。」

俊雅面龐先是一愣,他忽而勾唇,明明笑了,眉峰卻忍痛般蹙了蹙。

「我苗淬元便是這般錙銖必較的俗人,你明白就好。」

可能共同歷經了一場湖上亂事,闖過險境,也弄懂對方對她的意圖,朱潤月對這位苗家家主的態度已不再如一開始那樣局促緊繃。

听苗淬元如是道,坦率得很,她甚至又想笑,如果不是察覺到他神情透出一絲細微古怪……

「苗大爺……」她走近,見他膚底竟透虛紅,額上布汗。

之前他冷著臉質問她時,一度也是滿額細汗。

那時她問他身上是否帶病,他賞了她一記狠瞪。

不妙!她略彎身仔細再瞧——

他、他哪里是從容淡定?根本瞳心渙散,雙目已失焦!

「苗淬元!」

驚喚一聲,她連忙撲去,因坐姿挺秀的他突然像被剪了線的傀儡木偶,沒見他晃半下,一晃就朝前猛栽,非常之干脆!

第3章(1)

就像她跌進他懷里,撞得他必須急退往後卸勁,當她撲去試圖扛住苗大爺時,他的腦袋瓜理所當然地擱在她頸窩處,幾有她兩倍寬的肩膀和修長軀干整個靠過來,如泰山壓頂,壓得她亦得矮身再矮身,矮到都雙膝跪地了,才勉強撐住。

「苗淬元你醒醒!你受傷了嗎?傷在何處?你慢些暈啊!」一時間站不起,她使勁扯他背後衣衫。

耳中鑽進清朗略嚴厲的問聲,苗淬元窒礙沉郁的胸臆竟有一絲軟意欲開。

這朱家姑娘的脾性,他似有些模著邊了,你佔著理壓她,她愣頭愣腦不曉得駁,可她要是佔住醫家身分對付你,那口氣就強硬得很。

而且情況愈危急,她手段就愈快愈狠愈鎮定。

「我沒暈,也……也沒受傷。」

「那你起身啊!」她打算將他挪到羅漢榻上,但不靠他自己移動實在不成。他身軀發顫,肌理明顯緊繃,很努力想站起……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朱潤月根本沒法多想,藕臂牢牢環抱他腰際,吃力地幫他撐持。

「女子行醫諸多不便,朱姑娘倒沒什麼顧忌,陷在男人堆里亦能談笑風生,見到漢子光著臂膀或上身也無感,處理傷口的手段依然俐落不手軟,當真眼界里只見傷者,不分男女嗎?你爹娘都沒說過你嗎?」

朱潤月不懂他突然問這話是何意,卻知今晚她與烏篷船上那群漢子混在一塊兒的場景,應是教他覷見了。

他一袖橫搭她肩頭,長身傾靠,她正費勁拖動他的步伐,月兌口便答——

「說過啊,怎可能不說?但爹讓我習醫,傳我醫術,全為了我娘。我娘身子骨不好,這些年全賴我爹寶貝照看才將養出一點血色,爹把他懂的全教會我,我也就能幫忙照看著阿娘。」而她能猜出爹的另一層想法,她家阿爹是怕往後他若先一步離世,有她盡得真傳,定能代他好好照顧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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