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透,王府管家來掌燈,他疲憊了一天,閱著眼說︰「只留桌上那盞七巧燈就好了,其他的燈一律都天了。」
避家輕聲道︰「今天恰好是十五,月色很好,要不我幫王爺把窗子打開一條縫,王爺在屋內也看得到月光。」
疼了一天的傷口,因為這一句話,突然像是又被人撕裂開傷口似的,疼得他驟然睜開眼,那炯煙有神的黑眸,讓管家都嚇了一跳。
「關上窗戶,我討厭月亮!」
他低聲喝斥,駭得那管家急得手忙腳亂地去把所有的門窗都關好了。
「下去吧,我今天沒死,暫且就不會死了。」他無力地撂下話後,再也懶得開口。
門窗緊閉,他今晚不用再看到那輪惱人的銀盤了。
他今天已經夠倒霉,實在不願意再分出心思去想那個女人今晚會與何人在一起共度良宵。
這一兩年,他越來越不願意在初一或十五去見她,又抑制不住地想在那天見到她。那天的她,艷麗無比,風華絕代,那天的她有可能屬于任何一個男人。
他與花鈴,這兩年的關系從表面上看,似俗守著最初的原則,但實際上心底的情感已經開始傾抖。一次次在床上熱烈的素取,不僅僅是為了征服一個女人,更多的像是為了霸佔,霸佔她的身體,霸佔她的心,霸佔她的人。
這對于他們兩個人來說都是危險的。他不知道自己掩飾得夠不夠好,因為偶爾他的舉動也超越了他應維持的底線。比如那一萬兩的叫價,比如那顆夜明珠。
她是個極為聰明的女人,聰明到對刻提醒著他們的契約原則。
他們兩人之問,有這樣一條危險的界線,跨之一步,未知生死。
朱成淵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向來不會在人前嘆氣,只是這樣一個寂靜的夜晚,如此孤獨地躺在自己的屋子里,身受重傷,心中惦念著的,卻是那正在眾星拱月、左右逢源的青樓妓女,難道不值得一聲嘆息嗎?
窗欞忽然被人輕輕敲了敲,他一下子睜開眼。
又是刺客?這刺客競然還這麼有禮貌?二哥沒有殺死他終究是不甘心吧?他再次抓住藏在乎掌中的那個陀螺,用力捻轉一一陀螺還在滴溜溜旋轉,窗戶卻被人從外挑開了窗松。
他直勾勾地盯著那從外面一躍而入的縴細身影,手邊的陀螺已經轉才漸漸慢下來,當那身影站到他面前對,他看到陀螺依舊是乾字向東。
他沒有出聲,但是屋內的那一盞燈光,已足夠讓兩個人看到彼此的臉,彼此的眼。花鈴向來鎮定如水的神侍此刻卻是如此復雜,焦慮,欣喜,憂傷,感嘆……太多的情緒,多到他都分辮不出,多到當她主動吻住他的唇對,他甚至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謝天謝地,你沒事。」
她的唇上競然混雜著咸澀的味道。是淚?是的,當然是她的淚。
他壓制住心底的雀躍狂喜,板著臉漫不經心道︰「你怎麼來了?今日難道沒有哪個男人出得起那一萬兩買你?」
「像王爺這樣的瘋子,還會有誰?」她一如既往的哼笑,但明顯已設有了平時的尖刻。
她靠著他的枕頭,雙膝跪在地上,那冰冷硬實的地面沒讓她覺得不適。
「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她擔心地報開被子一角,看到他肩膝和胸口密密麻麻地纏滿了繃帶,即使沒有看到傷口,也知道這傷勢必定不輕,不禁被嚇住了。
他不耐煩地說︰「沒什麼,只是不小心被蜜蜂嚇了一口。」
「蜜蜂怎麼可能傷你傷得這麼重?」她當然不信。
他卻冷冰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受傷的事情?听誰說的?」
花鈴一笑,「今晚蔡天一到我那里,听他說他爹都跑來探病,他才趁機溜到我那兒去了。」
「哦,這麼說,你丟下了蔡家公子,特意跑來探望我?還真是隆深意重啊。」他的語氣不知道為何越來越刻薄。「真是抱歉,讓你少賺了不少銀子。」
第4章(2)
她征住,沒想到自己這麼辛苦地冒險來看他,他競連一句好听的話都沒有。
「你是嫌我來錯了?」她握住他的手問。他的傷勢這麼重,她怎麼也狠不下心和一個病人吵架。「我一听說你受了重傷,沒心情應付他,便給他喝了花雕,你知道的,那里有你上次給我的秘藥,足以讓他昏睡一夜……」
「萬一那藥效不靈,他半夜醒了呢?你該怎麼回答他你為何失蹤!」他盯著她的眼,滿是不屑,「你這樣跑來見我,可知道會給我帶來什麼麻煩?」
「那天許成義在清心茶樓查案子,看到我或許還沒什麼,又看到你這樣一個青樓妓女居然擁有一身武功,若再讓人知道你我私下往來密切,你可知我馬上就會大禍臨頭?」
「我錯了,我這就走。」她咬著唇,站起身來向後走了幾步,赫然又轉過身來問他,「可你知不知道我為何深夜胃險來見你?」
「不知道。是看我死了沒有?怕以後沒人再給你那麼多的銀子了?你賺得也夠多了,其實早就可以贖身,我最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麼喜歡這種尋歡賣笑的日子。難道你就那麼喜歡人盡可夫的活著?」
花鈴的面孔霎時白如皓雪。雖然他平日說話也很刻薄,但從未用過這麼多惡毒的字眼來辱罵她的身分,這比天底下所有的世俗之人罵她是娘子更讓她無法承受。
她渾身心冷的一顫,內心淒然地說︰「是我錯了嗎?是我瞎了眼,認錯人了?朱成淵,我今晚站在這里,不為別的,只是來看一個讓我牽掛的男人,為了這個男人,我可以將生死名譽都置之度外。結果我換來的是什麼?一句尸人盡可夫口的評價?」
他豈會看不到她臉上的傷、心底的痛?甚至那滾動在她眼中的盈盈淚水都壓得他胸口的傷口更加疼痛。但他狠著心繼續冷嘲道︰「我該不會是听錯了吧?我記得我們兩人早有約定,你我只談生意,不動真情,你剛才這毒話怎麼听來像是在對我表白你的心意?」
「實話告訴你,我好歹也是堂堂王爺之尊,這等身分該配什麼樣的女子,我心中有數。不要因為本王多和你上了幾次床,或者為你多花了點銀子,就誤以為本王對你有情。」
「情這個字,在我這里不值一文。倘若我願意,多少名媛閨秀都會願意為我獻身。你?還要排在她們身後很遠的地方。倘若你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那可真是令我失望透了!」
花鈴只覺得自己的尊嚴和那顆溫柔的心已被他這毒話,一字字,一句句,撕成了粉末,丟在了腳下遭人任意唾罵踐踏。
她自幼家遭不幸,因為一些原因,致使她尚未成年就不得不自願賣身青樓,周旋于歡場之中。雖然多少男子對她趨之若鶩,但她心底依舊維持著一方淨土,不容人觸踫侵佔。
這些年,她唯一動情的男子只有他一人,只有他一人……早知道動情的下場會是這麼慘烈,猶如粉身碎骨,再給她一萬次的機會,她都不會再說出剛才那番真情告白了。
她淒妻冷笑,笑自己的天真無知,識人不清,更笑自已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她像平日一般,對他微微欠身,語調回復了平日的寧靜,「王爺,您說得對,花鈴是人盡可夫的蕩婦婬娃,王爺不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花鈴今日來看王爺,真是太自視過高了,這就悄悄離開,絕不給王爺再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