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麼可以不急?有個像閻羅王的男人在我們家里東瞧西瞧,還走來走去的亂模,他一定是賊啦!你快叫小邪去咬他。」壞人不能輕饒,有手有腳不去做事偏當賊禿子。
青蓮失笑,眼角一瞄猛打哈欠的闢邪。「你看過閻羅王不成?」
她要真見了閻羅老爺,此時也不會在此了。
「戲台上都這麼演嘛!那個人一副冷冰冰的樣子,讓人一看就由心底發寒,不是閻羅王還會是什麼?」她一瞧,腿都軟了。
「那你的小命怎麼還在,沒被閻羅索去?」戲是假的,當不得真。
小香很得意的仰起下巴。「那是因為我跑得快,他沒看到我。」
就憑她那雙走三步跌兩步的小短腿?鼻子癢的闢邪輕輕一哼,眼一閉繼續睡它的大頭覺。
「是拘魄、勾魂兩使者沒瞧見你才是,瞧你白白女敕女敕像個肉包……」
「人家不是肉包啦!小姐不要再捏我的臉,會痛……」哭喪著臉的小香哇哇大叫,怕疼地往後一跳。
十三、四歲的小丫鬟是數年前淮河水患下的災民,她一家五口全被洪流沖走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樹底下,睜大茫然空洞的眼等死。
路過的青蓮本無意相救,天道運行自有一定的道理,人的生死由天定,她一個小仙婢無權插手人間事。
但是在看到她眼角流下的一滴淚後,她動了惻隱之心,在她咽下最後一口氣前改變了她的命運。
原本她是打算為小丫頭找一戶好人家安頓下來,誰知小香的腦子不知被哪顆石子堵住,竟非要跟她一起走不可,還死腦筋的自貶為奴,甘為小侍女。
「別跳了,跳得我眼花。」唉!自找麻煩。
小香著急的喳呼著,「小姐,壞人都上門了,你怎能無動于衷,萬一他心懷不軌,先搶財物再殺人滅口,我們可怎麼辦才好?」
家徒四壁,還有什麼好搶的?青蓮在心里暗笑她的大驚小敝。
第二章
萋萋芳草,緲緲輕煙,窗前石榴已結實累累,卻是人去樓空,任由鳥兒啄食,昔日的榮景轉眼成空,獨留空窗對月。
石階上的小蛙蹦跳入草叢,濕寒的廊屋爬滿紫花開的蔓草,屋破瓦傾的淒涼,道不盡不為人知的滄桑,它曾是孩子們歡笑的所在地。
一幕幕如真似幻的情景由眼前晃過,三三兩兩的追逐身影,喁喁低語的談笑聲,練武場上虎拳鶴影,一旁嬌羞的女子低眉斂笑……
黑色大鞋踩碎了早已化為焦炭的枯枝,環視一室愴涼,黑眸布滿難言的哀傷,在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瞳中,是無法抑制的激動和仇恨。
他回來了,在事隔十四年後的今日。
昂藏六尺的冷峻男子身著一身墨黑衣裳,腰間系著鷹形風玉,玉下的流穗綴著泛冷的黑玉,更顯蕭瑟冷酷。
風寄傲信步走至原本是舊時院落,而今卻殘破不堪的瓦礫處,當日的血光和烈焰毀了風家和樂,也帶走了一家人性命。
他恨蒼天的無情,也怨人心的惡毒,一夕之間奪走他的一切,爹娘、弟妹的笑語猶在耳際,可是人事全非,難再回首。
「你們還活著嗎?是否等著我去找你們?」
身為長子的風寄傲怎麼也忘不了大火中的幼弟稚妹,他們朝他伸直手臂哭喊著,滿臉淚水地叫著大哥,恐懼和害怕透過火光傳至他心中。
當年的他不過十六,即使有心也難以伸出援手,明知他們就在眼前,卻彷若千里遠,無論他如何砍殺面前的惡徒,就是無法到他們身邊。
鮮紅的血飛濺而起,視線模糊的他只看到一把大刀飛起,狠狠地砍向他一名弟弟,混著血的汗流入眼楮,叫他看不清是誰遇難。
是妒惡嗎?還是住塵?
亦或是脾氣爆躁的怒雷?
風寄傲自責的想著,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一陣心痛,若他肯勤練武術,全心全意提高自己的武學修為,也許能救下一、兩個手足。
「是天要絕我風家嗎?」
昂藏的身軀堅硬如石,好似烈火燒不裂的石獅,他緊握的雙手流露出悲傷,眼微閉地感受寒風拂過面頰的冷意,彷如枯木般毫無生氣。
他用十四年的時間成就了一番事業,空手打造出盛況更勝于當年風宅的莊園,他以為只要不斷的忙碌便能填滿心中的空虛,不再想起血紅的惡夜。
但是,他錯了,有些事是不能取代的,舊地重游更添孤寂,那淒厲的叫喊聲仍在腦海中縈繞著,讓他終夜不成眠……
咦!什麼聲音?
風寄傲的厲眼掃向東邊,細碎的交談聲隱隱飄至,他臉色一沉,更顯冷鷙。
居然有人敢擾亡者的安寧,簡直活得不耐煩。
提足輕點,掠風踩空鷂升三尺,孤傲的影子如同浪中白龍疾行而前,氣不吐,身形一閃,未飄動的衣衫不沾半點塵灰。
「何方宵小,竟敢竊據良宅。」
門一開,飄起的是淡紫色紗幕,他第一眼瞧見的是呆立當場的小丫頭,手中的茶壺應聲而掉,落地一碎,濺濕足下繡鞋。
接著他目光一凝,微微一震地盯著看似慵懶的巨獸,獸眼一瞄,像是不感興趣的揚揚耳朵,懶得理他的趴回錦織的軟榻。
「記得把門板修好。」
幽冷的女聲由角落傳來,風寄傲倏地回頭,眼微眯地瞪視背向他梳發的女子。
由她氣定神閑的態度,以及不卑不亢的語氣,絕非一般的市井小民,他心生警覺地多了防備之心,一抹肅殺之色升上眼底。
「你是誰?」敢獨居于此,必有不良圖謀。
「我就是我。」不是誰。
「我是指你的姓氏和名字。」敢背對他說話的沒幾人,她不是無知便是膽識過人。
「一定要有個姓氏嗎?」做人真麻煩,不若神仙快活。
「是。」
「好吧!就姓古。」古青蓮,滿有意思的。
「什麼就姓古,別告訴我你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眉一攏,他露出無情神色。
「姓氏代表什麼?」青蓮放下木梳側過身,笑意極淡地睨視不請自來的客人。人存活于世不過是一具行動自如的軀殼,何來繁文褥節受限其身?
她沒當過人,也不曉得該怎麼當一個人,即使來到人間一十四年,她還是沒搞懂人復雜的情緒,只覺得他們老愛做庸人自擾的事。
生與死很重要嗎?悲歡離合不過是人生的歷練,不知死何知生呢?六道輪回本是常事,不用看不開,放不下。
人,真的很辛苦,愛自討苦吃。這是她對人的看法。
風寄傲驚訝她無雙的美貌,眼眸中多了抹深意。「姓氏是一個人身份的憑據,古姑娘。」
「古姑娘……」她突地一笑,好似春花綻放。「叫我青蓮吧!你們人的稱謂我不習慣。」
「我們……人?」他的語氣很輕,反復地思索這句話背後的真正意思。
她一頓,眼眸中的笑意隱去。「那扇門的轉軸缺了一角,麻煩你待會裝上去時要小心點,別讓它再掉了。」
「你要我修門?」他愕然。
視線看向躺在地上的木門,他懷疑它能擋多少風雨,白蟻腐蛀的木質指穿可透,根本薄如紙片。
「門是你弄壞的,當然由你來修補。」她可不敢指望一看到蟲就尖叫的小香,或是正在裝死竊笑的闢邪。
她輕輕地起身,如瀑發絲隨之飛揚,清冷的氣質不特意浮夸,卻別有番耐人尋味的風情,比她自身的美麗更動人心弦。
風寄傲自詡自制力過人,從未有人能動搖他冰冷的心,但是這一刻他黑眸微閃了一下,氣息不穩地暗抽了口氣。
她的美是禍害,凡人難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