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了好多,這樣活著不辛苦嗎?」他有八十了吧!不快樂的數字。
「噓!小聲點,別吵醒爵爺。」華斯在一旁做出噤聲的手勢。
「吵醒他又何妨,還怕他沒時間睡嗎?」像她的爸媽睡了一、二十年不曾醒來。
「小姐你……」他實在沒有資格指責她,當年的事他算是幫凶,她怎麼可能不恨。
一句小姐吵醒了床上的華倫,他手指先是動了動,眼皮微微的掀了幾下慢慢張開。
失去生氣的眼有著空洞,時間流動著緩緩有了焦距,立于床尾的人影忽明忽暗,他的生命寫滿了一連串失敗,因此他不以為有人會來看他。
驀然,失去光亮的瞳眸忽然放大,華倫不敢相信地發出沙啞聲音。
「莉……莉琪,是你嗎?」是她嗎?
「是的,祖父,我是小容。」倪想容用她的方式強調自己是誰。
「你來了。」真的是她,他活潑純真的小孫女。
「是的,我來了。」來看你為什麼能撐這麼久,爸媽在等著你重逢。
「過來,讓我瞧瞧你。」他抬起虛弱的手臂一招。
「嗯!」走了兩步,她的表情是無情無欲的。
華倫哽咽地執起她的手。「孩子,讓你受苦了,是爺爺對不起你。」
一句遲來的抱歉化解她心中的輕怨,他都老了。
「我原諒你。」
第九章
夜,總是深沉,讓人想做壞事。
秋瑟的風拍打著崖壁,入夜後的浪潮聲特別澎湃洶涌,似在埋怨月太明,星光燦爛,白帶一般的銀河掉落地平面的那端。
波浪在月光的照射下粼粼閃閃好不幽森,漁人們的歌聲忽遠忽近,斷斷續續的吟唱著,無畏海風猛如虎,浪似惡犬。
凌晨時分,所有人都睡了,廚子關上爐火,夜巡的提燈者也鎖上房門,白屋的夜晚是如此靜謐,靜得听聞不到一絲聲響。
突地,一雙敏銳的眼驀然睜開。
細微如發落于地,躡足的貓行輕盈逐漸靠近,落地的門窗微微嘎吱地拉開一條小縫,沁入的冷空氣拂著白色窗簾,預告危險的來臨。
一抹如鬼魅般的影子閃身而入,如紅鶴之姿來到大床前,陰冷眼眸注視著床上兩團隆起的山丘,不馴的眸中有著凶殘。
毫不考慮地舉起滅音手槍朝大丘身側的小丘猛烈射擊,十余顆子彈悉數用盡毫不吝嗇,彷佛和棉被下的人有深仇大恨。
得意的嘴角在黑色面罩下緩緩揚起,充滿煙硝味的槍口如同本人般冷酷。
忽然間,那抹笑意不見了,影子察覺到一絲不對勁,照理說在瘋狂的射擊下應該大量出血,而床鋪四周毫無血跡。
甚至沒有慣聞的血腥味,莫非……
啊!糟了,中計了。
轉身欲走的影子急切奔向落地窗,顧不得足音是否會驚醒人,手一伸向窗簾欲拉開時,一點紅光在窗邊亮起,鼻翼傳來熟悉的煙味。
「老朋友來拜訪不請喝杯水酒再走會過意不去,要不要我準備小菜好生款待?」
窗簾刷地拉開,月色一透進叫人無從隱藏,夜行衣中的女性曲線展露無遺,縴合度地恍若精心設計的人偶模特兒,完全找不到一絲瑕疵。
夜可以是冰冷的,也可以溫暖,端看一個人的心情而言。
而此刻的兩個人是對立的,即使他們曾是床上和諧的同伴。
「你阻礙了我的任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柔絲的嗓音夾帶著憤怒。
「我警告過,她是我的人不準任何人動她,顯然你沒把我的話听進去。」黑夜中的回音傳遞著死亡訊息。
「殺手的工作是殺人,你沒完成接下的任務我來代替有何不對?」于公于私她都該死。
「錯。」風一般迅速,左手扣上她的頸。「你不該和我作對。」
「風煞,心軟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女人,斷送好不容易打下的名氣太不值得。」聰明的女人通常與美麗絕緣。
重色輕愛是男人的天性,沒有一個男人會對絕頂聰明的女人傾心太久,一時的神智不清是可以糾正,前提是障礙必須消除。
不應存在的就讓他消失,殺手的天命是拿錢辦事不念舊情,短暫的迷惑也到了說清醒的時候,涉入太深等于毀了殺手的生涯。
他不笨,理應了解其中的嚴重性,女人只能是調劑品而非必需品,除了她。
「你又知道我心軟不軟,捏碎你的頸骨易如反掌,你不妨嘗試看看。」對她,他不需要留情。
「你敢──」
力道一施,山下忍魈箝制的手勁讓她一度喘不過氣來。「你說我敢不敢,美艷動人卻心如蛇蠍的紅鶴。」
「咳……你……你曉得我是誰還敢動殺機,分明是恩將仇報。」死亡陰影的逼近讓神岡櫻子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
風,是絕對無情的。
「喔!我不記得曾欠你什麼恩惠。」手一放開,他將煙灰彈在她手背上。
「哼!當年要不是我發現你吊在樹上奄奄一息,求多桑救你一命,此刻你早已裹了山中野獸的月復。」真不知好歹,忘恩負義。
「原來我得感謝你在虎口下救了我,然後將我推進土狼群。」他不會忘了那段非人的磨練。
「什麼意思,你在抱怨我救了你?!」難以置信的低柔女音平空而起。
冷冷一哼,山下忍魈吐出一口白霧。「你認為有人樂意在高山野嶺里競走,或是光著腳丫子踩過冰天雪地。」
殺手的訓練非一般想象中的簡單,得忍人所不能忍,做別人所做不到的事,以超越常人的體力攀山越嶺,身懸百丈峭壁。
學得好是應該,學不好休想吃飯,餓個兩、三天是常有的事,以他的資質還算是上等,饑餓的難受讓他發誓要學會廚藝好喂飽自己。
第一次殺人是他十七歲時,他永遠也忘不了被臨死之人盯住的栗然感,彷佛死不瞑目地要記牢他的臉,來世定不輕饒要毀他一生。
惡夢是伴隨而來的獎品,他幾乎夜夜睡不安穩,需靠女人和大量酒精才能入睡。
殺手界是非常殘酷的,人才的輩出代表競爭性,稍有疏忽即被淘汰掉,必須在夾縫中求生存才能闖出一番天地,否則只有死。
他用了人生的精華期在學習提升殺人的藝術,風一般的傳奇是建立在漸失的人性上,他變得只會殺人,像是人工化的殺人機器,按鈕一開就執行任務,不眠不休地奪走死神的工作。
天地若有靈怕是為他犯了重罪,成為殺手不是他所選擇的,而是被強行賦予,他該心存感激嗎?
「何必自命清高,若沒有我多桑的提拔你會有今日的地位?別太不知足。」人一生下來的命運是不容改變。
「不知足……」山下忍魈冷然的低笑。「我的地位是這雙染血的手所帶來,沒人能代我打出一片天。」
「你……你一點都不在乎多桑的感受?」她不豫的逼問。
「試問他幾時問過我要不要成為殺手,他沒讓我有選擇的余地。」煙蒂一丟,表示話題到此為止。
神岡櫻子心頭一驚。「你要殺我?」
「如果你放棄此次的任務回日本,也許我會考慮放你一馬。」他不想花香滿溢的房間內多添一絲血腥味。
「不可能。」她斬釘截鐵的回答,信心滿滿的篤定他不會殺她。
她的美貌足以讓男人神魂顛倒,嘗過她滋味的男人根本舍不得下手殺她,這是勾引獵物的手段,也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
美麗的女人等于多了一項武器在身上,她的自信是被男人恭維起來的,她善用它,也了解它的力量有多大。
「那麼我只好向你說聲再見,今生有緣再來奉茶。」他的笑意很冷,彷佛拉滿弓的箭只待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