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她身為國會議長的爺爺,一有空就帶她去兒童樂園玩,三十幾坪的游樂屋全堆滿小女生最愛的洋女圭女圭,還特別整理出一間房間掛小女孩的衣物,千篇一律是昂貴的蕾絲小洋裝。
有時她真想大喊別再對她太好,孤兒不是病,用不著特別小心呵護,少了無菌室她一樣長得頭好壯壯。
罷搬出來的頭一年,她那票關心過度的長輩們天天熱線追蹤,一天起碼撥了上百通電話問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吃飯、被子夠不夠暖、錢夠不夠花等雞毛蒜皮的小事。
若不是大廈的科技高明得無人可破,她相信他們會打包前來和她擠一層樓,理由是方便照顧她。
近年來,她的獨立自主讓長輩們很放心,因此把注意力集中在「可憐」的妹妹身上,目前已有幾位姑姑、阿姨移民到瑞士,而舅舅和伯伯們也將事業移轉得差不多了。
生性不愛嘈雜的她終于有寧靜的一天,等爺爺由國會殿堂退休後,兩家子人就能在瑞士開發出小小的華人商圈,那時她才有真正的清靜,沒人再來叨念她衣扣要掉不掉,搶著穿針引線要縫顆小扣子。
不過,眼前的男人和她那一大家子比起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簡直是交配期的蒼蠅,嗡嗡嗡的只會發出擾人聲響。
「東方挨揍先生,你又念又問已足足三個小時了,不渴嗎?餐廳里的馬桶有免費供水系統,你大可喝個過癮。」
烏龜都爬上岸下了蛋游回海里了,他還不放棄地翻動兩片唇。
「東方奏。」他有的是時間和她比耐力。
「我管你揍不揍,就算一身是傷也不關我事,你沒別的事好做嗎?」譬如去搶銀行。
「名字。」
我咧……淑女不說髒話,收回。「你打算勒索多少錢,要不要我幫忙策劃整個流程?」
「我不缺錢,勢利一點的說法是,我很有錢。」他已經不指望紅唇的主人有智商。
從頭到尾他什麼都沒做,可是一條條無中生有的罪名硬是往他頭上栽,連路邊的野狗未對著電線桿灑尿也是出自他教唆,只因他是游走法律邊緣的律師。
不怪她有眼不識俊杰,女人的腦子裝的是稻草,能分辨出白天和晚上就不算智障,他會勉為其難地擔負起上帝的工作,笨女人的神經質該有人為她調整。
不生氣,不生氣,面對IQ只有六十的女人要有耐心,他會努力壓下升起的怒氣,全心全意當個「聖人」。
「嘖!有錢人的變態游戲嗎?我看來很好玩弄是吧!」打了個飽嗝,她撫撫微隆的小骯。
這一餐飽到明天中午不成問題,不用付賬的食物吃來特別有嚼感。
東方奏斜月兌地嘲笑她的多心。「你有很嚴重的被害妄想癥,喜歡曲解別人的善意。」
「請問閣下的土匪行徑又叫什麼?你以為我有閑工夫等人來綁架呀!」她一副要找人吵架的姿態。
「這是理性的溝通,人與人交往前的尊重。」他說得理所當然,不覺自己有何錯。
「交往?尊重?」她連連哼了三聲。「你得到我的允許嗎?我幾時同意和你交往。」自說自話,標準的自大狂典型,她最討厭的男人範本,他哪來尊重了,根本是脅迫。
「男人能作主的事何必女人插嘴,你只要乖乖听話就好。」他以往的經驗寵大了他的男性自尊。
眼楮一眯的常弄歡輕扣桌面。「先生,你進化了吧?要養寵物到寵物店挑。」
他說的條件只有狗才辦得到。
「你很不馴。」嘴角微揚,他喜歡她充滿生氣的模樣,像個斗士。
「還好,比不上閣下的昏庸。」這家日式料理店不鍺,有足夠的碗盤好砸。
碎碎平安。
「你的名字?」和她耗了老半天,他對她的認識幾乎是零。
又來了,煩吶!「無名無姓不成呀!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吃人嘴軟,再硬的蚌殼也該松松嘴。」她的大食量真開了他的眼界。
大凡女孩子吃東西是秀秀氣氣,在大庭廣眾之下好歹會注意形象,慢條斯理地用餐。
可她活像剛從地獄歸來的惡鬼,旋轉台上的料理無一不遭到她毒手,嘴里塞著三色壽司,筷子夾著炭烤鰻,一手急切地攔截櫻餅及蝦卷,盤子里堆滿龍蝦肉。
四周的詫異目光和竊竊私語會叫臉薄的人羞紅了雙頰,惟獨她不為所動地專注在食物上,認真的表情叫人莞爾。
他不只一次听見身側有抽氣聲,用低得近乎耳語的音量批評她粗魯的舉動,同情他帶了個沒見過世面的女伴。
忍得好痛苦,他真想跳起來斥責短視的眾人,她像是低俗的女人嗎?沒瞧見她完全遵照日式吃法並未盲吞,除了她面前的盤比人家多了點。
能吃就是福,不做作的女人很少見,他欣賞她敢于活出自我的豪氣。
如果她的脾氣能收斂些,就更完美了。
「要不要我吐還你?羅哩巴唆地活像老太婆的裹腳布,我媽的鬼話都比你來得簡短。」嘔到底。
「好女孩不該拿父母當嘔氣的話題。」他微慍地板起臉教訓她。
令人氣結的常弄歡用飯粒彈他。「到他們墳上說去,別忘了帶束鮮花。」
人死了不說鬼話,難不成還說得出人話。
「你是孤兒?」心頭一凜,他露出個抱歉的神情,好像孤兒是件提不得的悲慘事。
「請不要自行發揮豐富的想象力,人老了總會死,孤兒滿街是。」嘴角一撇,她很不屑地說道。
人的主觀性真的很奇怪,一听到孤兒寡婦馬上聯想到破產、草席,夜半還得爬起來接雨滴,悲苦的三餐不繼只能喝白開水裹月復。
她,二十四歲了,依現代人晚婚的程度,六、七十歲的父母比比皆是,若是隨便得個文明病嗚呼哀哉掛了,甫成年的孤兒隨手一抓,沒千個也有百個,根本沒啥好同情。
可是人改不了泛濫的憐憫神情,仿佛孤兒是洪水、大火下的幸存者,不丟塊面包喂喂就顯得很冷血似的。
她不能說喜歡當孤兒,但那是現實她抗拒不了,除了接受還能說什麼,每個人戰戰兢兢地用字遣詞著實好笑,她又不是易碎玻璃禁不起打擊。
「我無意提起你的傷心事,我為令尊令堂的事感到難過。」他無法不去設想她的處境。
她快吐血了,叫他別提還難過個屁,他又不認識她父母。「你悲完春秋了吧!」
「唔?」眼一挑,他听不懂她的含意。
「本姑娘時間有限,不陪你五四三了,酒足飯飽就該走人。」她的表情忽地一詭,笑得令人發毛。
女人最擅長記恨,她絕對不會因一餐之便而遺忘他所帶給她的難堪,她還是第一次被人當成米袋扛著走。
此仇不報柱為女人,善良可欺的小童養媳已經絕跡,現在是惡女當道,好男人、壞男人都要俯首稱臣,女人不壞,男人怎會心癢難耐呢?
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這是一句恆久不變的箴言,人人都有顆犯賤的心,甘願為奴。
誰說愛憎最偉大,在身邊的人不珍惜,偏偏要追尋天邊的星星,耗盡一生虧待真心相守的伴侶,錯把野鴨當鳳凰捧在手心疼寵。
通常要等到失去,才為時已晚地發現心在哪里,然後用下半生來追悔年少的無知。
愛,是痴也是傻。
寫了不少歌,情歌佔大多數,同時騙了不少淚水,可是每個人都愛听,把曲中的悲與喜融入生活里,為不可多得的愛情強賦愁詩。
東方奏適時地握住她摔盤子的手。「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還真是不死心呀!」人太固執就成了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