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丑小鴨 第17頁

她究竟會去哪里呢?回美國嗎?可那已經沒有她爸爸媽媽的等待,她怎麼可能會選擇那里?

深夜,他夢見第一次見面時的小拾翠,那樣的羞怯惶恐,推著士杰的輪椅十分賣力又緊張,在餐桌上幾乎把臉埋進碗里……

「拾翠——」他從叫喊中醒來,發現只是一場夢。

他想念起過去,等不及天亮,他匆匆收拾行囊,搭上第一班飛往台灣的飛機。

這些年,他在圍棋界的努力已經足夠了,那些名利的爭奪原不是他喜歡圍棋的來由,比起未來的十段賽,他反而掛心那個家鄉的女孩。

他決定回台灣去。

屋子里,兩名女子端坐在棋桌前,一位穿著黑色和服,睥睨的神情帶點審視的味道,直盯著面前那盤棋,手還不住的搖著扇,似乎是想要藉此干擾對手。

另一位,一身雪白和服,裙擺上描繪著栩栩如生的櫻花,腰上系著精致的紅絲裹金的帶子,頭上的發髻梳整得完美,一根銀簪子點綴烏黑,滿是光華。

美,那白衣女子美得宛若天仙,瓜子臉白淨無瑕,黛眉舒緩,雙眼皮上描繪著銀色的眼影,在一眨一眨之際,閃爍著一股光芒。高挺的鼻梁下,有著一張朱艷的美唇,抿著一抹淡笑,不經意的露出一排貝齒,煞是風情。

若不明說,任誰也不會料想到這個絕美的女子,竟然是當年在張家怯生羞憐的馮拾翠,那容貌實在差太多了!

瞧她,扶拉著和服的衣袖露出皓腕,縴縴玉指夾取一只棋子,姿態優雅的往棋盤上擱去,隨即交錯的安放在腿上,十足十的閨秀舉止。

屋內因為這盤棋表面上雖是寧靜和諧的氣氛,在皮里陽秋間,卻又透著淺著的殺氣,一來一往的廝殺著對手的棋子。

霎時一股叫嚷驚擾了寧靜,黑衣和服者蹙起了眉,手上的扇子搖得更不耐煩,白衣和服者,則是依然沉著入定,專注在棋盤上的提吃與圍地。

「麗子、麗子——」秀子的聲音從大門前就不斷傳來。

她拉起裙擺,飛快的奔向主屋,手中揚著來自台灣的信件。

打從麗子在日本住下的那一天開始,基於年紀相仿,身為女僕的她與麗子便成了莫逆之交。

雖然麗子是北川夫人姊姊的孫女,但是嚴厲的北川夫人可不會讓麗子在這兒當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一樣得跟著其他女僕分擔家務,正因為如此,她就成了麗子的知交好友。

而麗子生命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接到來自台灣的信,她的快樂常常感染了身旁的她,是以她每日總是殷勤的查看屋外信箱的郵件。

「麗子,是台灣來信了。」秀子用著日文喳呼著。

興奮的推開門,卻發現北川夫人與麗子正雙雙跪坐在棋桌前,聚精會神的廝殺著,她趕緊捂住嘴巴,心中直嘆︰糟了!

丙不其然,北川陽子眼眸閃過一道凌厲的目光,手中掐夾的圍棋子兒就這麼朝嚷嚷的她扔了過去,氣呼呼的直扇扇子。

「對不起,夫人。」秀子不敢伸手擋去,只有低頭認錯。

「行了,都別下了,這丫頭吵死人了,擾了我下棋的興致。」北川陽子對著北川麗子說。

後者淺淺一笑,知道這盤棋繼續下去,姨婆只會損失慘重、潰不成軍。既然她喊停了,身為晚輩也不好窮追猛打。

「是。」她恭敬的鞠躬致意,這才將盤起的腿伸展,離開棋桌。

一站定,她攏攏衣擺,面目嫻靜得像來自畫中的美女。

整整十年了,她在日本的生活已經十年,這十年來她過得辛苦又緊湊,連停下喘息的時間都沒有,每天都在家務的工作中與圍棋的廝殺下接受指責、訓斥,然後還要忍耐身上一刀一刀的刨割,才成就了今日容貌完美的她。

曾經她為了牙齒矯正,一口的牙幾乎酸軟得無法咀嚼進食,一度她以為自己會餓死在日本,沒想到十個年頭還是就這麼撐了過來,如今想想,美麗的確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女乃女乃說的沒錯,姨婆的確能將她訓練成一位迷人的女性,並且指導她成為棋藝出色的女棋士,從沒沒無名到今天成為八段的棋士,她的辛苦真的沒有白費。

「麗子,是台灣來的信。」秀子壓低音量開心的說。

欣喜的北川麗子還來不及接過,北川陽子睨了秀子一眼,霸道的把信抽起,逕自拆閱。

半晌,她口氣低沉的說︰「是時候了,這是台灣圍棋名人賽的邀請函,你去收拾行囊吧!」隨即將信扔給了北川麗子。

「姨婆?」她趕緊接住天女散花的信件。

「秀子,還不去幫忙,快幫麗子把東西收拾好。」北川陽子繼而對她說︰「東西收拾好,待會過來找我。」

「是。」北川麗子雙手合攏,擺放在裙上鞠著躬。

一反常態,北川陽子神情肅穆的將扇子插在腰際,凝肅的踩著僵直步伐離開。

她還來不及說出詫異,秀子馬上湊上前對著她問︰「是誰寄的?我還以為是女乃女乃的來信,上面都寫著R.O.C嘛!」

「不是,是台灣圍棋名人賽寄來的邀請函,邀請我參加比賽。」

「麗子,你是不是要回台灣了?你還會回日本嗎?我們不會以後都見不到彼此吧?」秀子趕緊問。

台灣,她想了十年的台灣,那里有太多叫人牽念不已的回憶,女乃女乃、阿錯哥哥、士杰……只要是天豐棋院的一切,她都不曾忘記過。

這趟回去會短暫停留還是長住下來,她自己都沒個準,怎麼回答秀子的問題?

「秀子,只是一場圍棋邀請賽,你多心了。」北川麗子笑著,率先回房去,秀子則緊跟在後。

踏出的腳步有著期待,她知道張錯三年前就回台灣了,在日本的報紙上,她看到他的消息。

不過,他一定不清楚關於她的訊息,因為她已經徹底改變了,早已不是他印象中丑丑笨笨的小拾翠,而是圍棋界的一員——北川麗子。

回到房里,她放肆的往床上一坐,不再拘謹的別扭。秀子則是拿出行李箱,開始幫她收拾行囊。

「麗子,是不是該準備禮物給女乃女乃?你這次回日本的時候,是不是就會把女乃女乃一塊接過來?我真想要見到她老人家。」秀子想像著馮女乃女乃的模樣,開心了起來。

「當然。女乃女乃老了,她辛苦一輩子,從沒有好好享受過,我要接她到日本來養老,讓她和姨婆見見面,兩姊妹不知道多開心呢!」她拍著手,開心的計畫著。

忽地從床上跳起,她打開衣櫥里上鎖的櫃子,小心翼翼的取出棋盤和棋匣,那是阿錯哥哥送她的禮物,時至今日,她仍保存得相當完好,平時壓根舍不得拿出來用。

「秀子,幫我把這個也放進去,我要帶著它一起到台灣。」

「你帶這東西做啥?比賽的時候又派不上用場。」

「你別管,只管幫我放進去就好。」北川麗子的眼楮透出神秘的光彩。

就當兩人一來一往的商討著該帶什麼東西時,門外傳來兩聲叩門聲。

「請進。」她打開了門。

「麗子,夫人請你過去她房間。」

「我馬上去。」女僕走後,北川麗子轉身對秀子說︰「我先出去,行李就麻煩你了。」

秀子拍拍胸,「包在我身上。」隨即又喊,「等等。」她快步上前,幫忙她整理服裝儀容,確定完美無瑕後,把扇子擺在她腰帶上插好,「好了,這樣才不會又把夫人氣得七竅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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